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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九、寻常夫妻 ...

  •   我躺在卧铺汽车里,这次我睡的是上铺,靠窗户边。本来是单铺的,但司机为了挣钱,硬在我旁边加了个铺位,还硬让另一名乘客分享我的被子,说都是女生,怕什么!唉,这车的下铺也不空闲,塞满了各种货物。你一定觉得这样很不安全,我也是同样的看法。但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无奈,我们就这么一趟车,我不坐,就没办法回家了。车子开到中途的一个加油站,还停了一个小时,就为了等司机约好的两个乘客,他们来了以后,又在车顶上了半天的货,汽车这才摇摇摆摆地朝我们县城开去。
      我尽量把自己摊开,身体的每个骨骼,每寸肌肉都随着汽车轱辘摇晃。上车之前我不敢吃太多东西,吃的时候容易,吐出来就难受了。而且我必须吃晕车药,否则再短的路程,也会让我把心肝肺腑呕出来。我先是看徐文清的照片,他面相很嫩,不像三十四岁的人。尤其是他洗头后,顶着蓬松的乱发,简直像个大孩子。手机里还有庞飞的照片,我摁了删除键,但是没有确定。我一直没有跟他联系,其实,我生病以前,我们也很少联系,只是偶尔碰面,打个招呼,或者同学聚会,在一起吃顿饭。男人和女人,就算是纯友谊的正常交往,也需要很多借口才能见面。说到底,女人与女人也一样,自从李明明恋爱以后,跟她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见杨爽的机会多一点,但我自己又重色轻友,经常在学校消失。长大了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见面最多的,关系最亲密的,就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姐姐对我的忽略了,但是,理解不代表我接受了她的冷落,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爱她了。她说的话我听,但我不相信。

      照片看累了,我就撩开窗帘的一角,看着车窗外。天色已晚,窗外只看见山的轮廓,树叶的影子,摇曳生姿。一座座的山,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有时候遇到对面开来的汽车,大家交错而过,各奔前程。去省城的,自有别样的天地;回家乡的,重复着自己的生活。路过某个小镇,两边房舍灯光昏黄,主妇就着户外的水龙头洗菜,有的甚至在门口烧煤炉做饭,油烟炝锅,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不管都市乡村,是人就得吃饭睡觉。都市有都市的精彩,乡村有乡村的从容。有一次我坐长途车,艳阳高照,天气十分闷热。中途有个乡下妇女拦车,是个很年轻的女人,背着一个孩子,把一块布对折成三角形,一头从肩膀绕过,一头从腋下穿出,在胸前打一个结,解放出双手。乡下妇女不注重打扮,她头发零乱地盘在脑后,晒得黝黑的面颊有些斑点,掩盖了她本来的姿色。我猜她未嫁以前,也有自己的青春和美丽,没准是很多小伙子追逐的对象。她坐的路程很短,很快就下了车。司机就跟售票员说,你看她拿那么小的一把锄头,刨一天的地,未必刨得出一块钱的车费。我一看那妇女的背影,她果然拿了一把小锄头,像玩具一样。但是,我突然非常欣赏她的悠闲自在,也许生活中有很多不从容的事,比如身为一个农户,你必须起早贪黑。下地干活是那个妇女的生活状态,但是,正因为繁重的工作,才需要优待自己。我欣赏她为了心疼自己的双脚,舍得花费了一块钱的车费。而她的丈夫,想必是个宽厚的男人,没有因为农村挣钱不易,就逼着自己的妻子每天像牛马一样地干活。也许,那个妇人到了地里之后,并不着急干活,先采几朵五颜六色的小花,簪戴在鬓边,可以在自己汗如雨下的时候,引来蝴蝶在身边漫舞。

      我经常这么胡思乱想,寻找生活中令我感动的例子,然后设想我自己的美好生活。我想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生活充满了幻想,但是现实逼得我不断修正自己的理想。我想我也属于牛教授憎恨的实用主义者,我总是拿别人正面和反面的例子补充我阅历的不足。是的,我没有结过婚,但是不妨碍我为婚姻设定一些规则。

      这次回家,我着意观察着周围的人的婚姻生活。首先是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年轻时候是否恋爱过,以前那个年代,很多人不是相亲就结婚吗?我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司机,在政府部门开车。随领导出车,他每到一个城市,只要有时间,他都会给我们每人买一份礼物,我儿童节穿的漂亮衣服都是我爸爸买的,穿在大街上绝对不会与小县城的人雷同。只是过儿童节的机会不多,除了儿童节和过年,我基本没有添置衣服的机会。如果我审美还算有点眼光,那绝对是我父亲熏陶的。我母亲文化不高,在宾馆给人洗床单被套,打扫卫生。但是我母亲的心灵是非常奇妙,小的时候,我是听她的故事长大的。她告诉我很多故事,那是中国人的童话。比如有个“兄妹成婚”的故事,听着很稀奇,但如果你留心,马上会发现这是关于伏羲女娲的传说。只是故事口口相传,到了我母亲嘴里,兄妹没有了深奥的姓名,传说也失去了根源,反而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神秘的色彩。在我母亲心中,很多东西都是有知觉的。有一天,我妈妈说她深夜里听见大米在哭,因为我们把一袋大米放在了便桶的旁边,大米很伤心,觉得受了委屈。我不知道大米会不会哭,但是,从我母亲哀怨的语气里,我知道不该把臭烘烘的便桶跟大米放在一起。我妈妈说过,稻谷会飞,它将金色的外壳分开,就像两只翅膀一样,呼呼扇动,然后一堆稻谷,就像被捅了马蜂窝的蜂群,嗡嗡嗡,飞向了天空。你要是不爱惜粮食,稻谷们就会商量着,振翅高飞。谁要是看见天上稻谷在飞,赶紧把家里打扫干净,稻谷们一看,这户人家真心真意待我们好,就哗啦啦全飞到了殷勤的人家。如果说我生就一颗感性的心,那一定是从妈妈那里遗传来的。

      身为父母,他们受到我和姐姐的尊敬。但是,他们并不是一对模范夫妻,印象中我们父母很少说话,我爸爸只是有时候想吃什么菜的时候,叫我妈妈去买。爸爸什么家务活都不干,不管妈妈上班多累,回来都要给一家人做饭。我从小看到母亲的辛苦,就为未来的丈夫设立了一条规则,就是结婚以后一定要帮我做家务。

      在对婚姻忠贞方面,爸爸也是不合格的,他长相英俊,经常会有一些艳遇,只是由于我母亲的隐忍,外头的女人没有动摇到我们家庭的根基,也没有动摇父亲对我和姐姐的关心。我虽同情母亲的遭遇,但是我不得不说,母亲缺乏留住父亲的魅力。中国妇女是非常勤劳和富有牺牲精神的,但是,从我母亲的身上,我看到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不能把好的都留给别人。而且女人一定要自己有本事,不能失去一个男人就失去了一切。所以,我为自己设立了一条规则,我可能管不住男人的花心,但是我一定要管住自己的脚,随时离开花心的男人。

      婚姻不是契约,但是每个人肯定都为自己的婚姻设定了理想,这些理想可以细化为规则。两个人是否能走在一起,在于是否认可对方的条款。有些条款可以修改,有的原则可以退让,但是,退到什么地步是个度呢?我一时间想不明白。虽然徐文清说要和我结婚,但他有些习惯我忍受不了,比如,他从不做家务。我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商讨,好在离我毕业还有一年多,我不必着急地做什么决定。

      姐姐看到我手机的照片,问我男朋友是哪个?我问她哪个跟我相配。她指着徐文清说这个好像老了点,太成熟了。又指着庞飞说这个还不错,很阳光,问是不是大学生。我马上说两个都不是我男朋友,我还没有谈恋爱。她说大学里面不是好多人谈恋爱吗,你怎么不谈一个?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擅于结交朋友。”

      “我觉得在学校里谈恋爱挺好的,都是学生,比较纯真。工作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很现实,算计来算计去的。”

      姐姐觉得烦恼,跟她同龄的好多朋友都结婚了,有的小孩都有了。而她的恋爱还在一波三折。不是张三长得太难看,就是李四太幼稚。我问“武大郎”呢?她说“武大郎”结婚了。

      “他不是追你吗?”

      “现在交往都抱着结婚的目的,一个月追不到,就换一棵树了,谁会在你身上吊死?”

      家里开始着急她的婚事,妈妈到处托亲戚朋友,已经说了几个男的,但是她觉得那些人都太俗了。“他们挑人就是看那个人工作好不好,家里有没有大房子。”姐姐郁闷地说:“有大房子没有感情,将来还不是离婚!”

      在我们这里,没钱就住单位分的房子,有钱买地基就修自己的大房子。家家修的房子都是一样的外观,贴着马赛克瓷砖。楼下是门面的样式,即使不卖什么东西,也都清一色的卷连门。楼上的阳台都朝向马路,说是阳台,并非什么享受阳光的所在,就是过道而已。环城路一带大多是这样的房子,每次逛到那边,我都在想这些人家会不会经常走错门。

      “现在那些伯妈们,见我就问结婚没有,我说没有,她们就问我什么时候结。我才25,她们那个眼神,好像我已经嫁不出去了。妈妈老是说我贪玩,不肯正经谈恋爱。我都要烦死了。”

      “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有个姓史的对你挺好的,他还来过我们这里,住在你们同学家,成天逗我,笑死人了。”

      “你说史为建吧,我和他不现实。我们又不是一个地方的,爸妈肯定不让我过去,他又调不过来,只好吹了。”

      “那你当初干嘛回家?你为什么不在外面找工作?”

      “你以为外头的工作那么好找?而且户口什么的,都是问题。在家里怎么说也衣食无忧,比在外面辛苦奔波的好。”

      但是,我却觉得在外边比较自由,这里城市太小,满大街的人,不是妈妈的亲戚,就是爸爸的同事,要么就是姐姐的同学。一点风吹草动,满城皆知。我高中的时候偶然和一个男生坐了一辆黄包车,马上被姐姐追问是不是谈恋爱了。凡是在这个县城有点底细的人,就别想有什么隐私。不像省城人多,互不相识,没有人关心你的那点破事。

      走在县城的街头,我留意着这里的男人。他们要么是老实沉默的农民,要么是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打扮得人模狗样,头发往后梳,摩丝抹得跟猪油一样,梳子的齿印清晰可见。要么就是耍酷的小孩,成天坐在桥头冲女生嘘口哨。跟我一般大的男性,念书的时候对他们火花四射,如今再见面,我很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光。他们不过是长得帅气一点,就把我迷得晕头转向,如今,我敢说我对县城里的帅哥都有了免疫力。只是,如果我毕业后回县城,会不会像姐姐这样找不到结婚对象?不结婚也就罢了,我也不是非结婚不可,但是,如果连艳遇的机会都没有,那就糟糕了。在这里,一夜情是很稀奇的,而且男人们都少见多怪,睡了一觉,就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他们会把床上的事拿出去炫耀,甚至把你个人的身体特征都抖露出来,让你走在街上跟没穿衣服一样。那样,你就别想做人了。我觉得,人都应该戴面具活着,一些不相干的人,就不要让他看见你的喜怒哀乐。当我们的面具跟别人的脸一样,我们活得就安全了。至于私底下是什么样子,那是我们很个人的事。

      我不想像父辈那样生活,他们工作认真,关心家庭孩子,就是没有认真地关心过自己。我觉得人可以按自己的心意生活,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一日三餐准点开饭,为什么我们一家人非得围坐在一起吃饭,为什么我们家里一定要有一张专门的饭桌?我和徐文清就不这样,我们想几点吃饭就几点吃,不想做饭就到外边吃。他从不要求我什么,只是我为了表现我的贤惠,主动把家务揽在身上。

      我也不想像姐姐那样,被逼着非要结婚不可。我觉得同居也很不错,同居可以享受夫妻一般的生活,又没有那么多的责任义务。同居完全是两个人的事,结婚就不同了,结婚牵涉到两个家庭,我妈就老跟我说做媳妇的艰难,每天得早起干活,这对喜欢猪一样生活的我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而在这个小县城,找个人同居,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事,我估计会被父母打上门来。

      父母和子女有代沟,是不可避免的。我不能事事顺从父母,按照他们的观念生活,但我保证不给他们添任何麻烦,我不会大着肚子回来给他们丢人现眼,我即使“伤风败俗”也离他们远远的,决不让人吐他们口水,戳他们脊梁骨。我会把我的微笑展现在他们面前,所有的苦果我自己吞下去。老人的话可以不听,但亏要吃得下去,这是随心所欲的代价。

      我特别想念徐文清,我在家里按照父母的模式生活,充满了束缚。而跟他在一起,他特别纵容我,我跟他生活自由自在。也许我真的应该跟他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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