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之后》笔洺无水

4、第 4 章

　　客栈外的街道人流如织，没有人知道二楼的房间里待着两个被多方寻找的人。
　　“白少将，我们认识多久了？”宋魄倚躺在窗口，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捏着一坛酒，听着楼下嘈杂的叫卖声，她突然漫不经心地问。
　　“三年零七个月。”听到宋魄的问题他不假思索道。男人端坐在破旧的木椅上，阁楼中飘浮的灰尘都仿佛避让着他，不想让他沾染半颗尘埃。
　　“记那么牢啊，少将。”宋魄调笑道。
　　“毕竟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把你绳之以法。”男人放下手中的酒碗，看向窗边，眼神中闪烁着难以察觉的悲伤。少女深棕的长发被阳光染上金色，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谁能想到这具身体中蕴含有如此强大非人的力量。
　　宋魄晃着手里的酒坛，随意地把目光放在移动的云层上。三年零七个月，她咀嚼着这个词，不由地想起一些更加遥远的画面，好像是十五岁的时候，她想。
　　“搜查！”清越的命令声伴随着整齐的步伐传进实验室，仿佛被钟声敲响，束缚在手术床上的人再次开始挣扎，震动的床带落支架上的托盘，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走廊上的人仿佛有所察觉，看向这堵特殊单向可视材料制成的墙，问道：“为什么这条走廊建那么长？”
　　随从的研究员不慌不忙地回答：“嗐，这不是赞助商特别要求，要多挂一些美言美句宣传嘛。”
　　提问的那个青年抬手敲向那墙，沉闷的响声中传来远处的汇报声，“报告，没有发现。”
　　“收队。”青年收回打量的目光，在研究员的目送中离去。
　　一墙之隔的挣扎停了，高挑的青年走过，与被他遮掩的走廊灯光一起映入床上的那人眼中，无神的眼睛，干涩而又无望，瘦弱的人歪头躺在束缚之下安静得像一具尸体。溢出的血液沿着束缚带流下，实验室里只能听到血滴落的声音。
　　“哒”实验室的灯被打开，突然的强光刺激地她瞳孔微缩。
　　“不要直视太阳。”男人的声音将宋魄从回忆中拉出。原本遮挡太阳的云层已经消失，她又抵着强光看了几秒，转头看向男人，视觉后像的模糊下，记忆里那个青涩的身影与现在的他逐渐重合。
　　宋魄闭了闭眼，收起眼里的情绪和光线刺激出的泪水，笑着说：“白榆，七日后，青岩湾，再打一架。”
　　话落，从窗口一跃而下，只留下在地上打转的酒坛。
　　白榆起身捡起酒坛，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看向即将消失的身影，轻声道：“七日后见。”

　　宋魄在木屋前止住了脚步，透过半掩的门，她看见里面的少年在屋里转来转去，而另一个人，在一旁耐心地看着，间或又搭两句嘴。她搭在门上的手顿了顿，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姐！”少年跳着跑到她面前，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她突然想起那个小时候抱着自己大腿哭的小孩，嘴边的话突然变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黎川不知道宋魄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乖乖回答：“我跟着你们啊。”
　　宋魄突然看向了一边的林杳，两人对视了片刻，她突然笑了笑，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框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通缉犯诶。”她眯着眼，略微抬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少年，“你怎么跟着我？”
　　宋黎川好似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无措地站在原地。
　　“我和白榆约了架，下周离青岩湾远点”，宋魄看着宋黎川，无奈地叹了口气，含糊道，“算了，也没多久了。”
　　宋魄的目光与林杳相接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她朝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出门，“祝你们好运。”
　　潇洒又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小路上，留下木屋里若有所思的林杳和一旁仍不知所措的宋黎川。
　　“林杳，我还能再见到我姐的，对吧？”眼泪盛在少年的眼窝里，将落未落。
　　林杳沉默地看着少年，不忍打破他美好的幻想，她心想：谁知道七天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为什么啊！”泪珠终究还是在颤抖中落下。
　　“白榆的坚持就是为了减少宋魄这样的悲剧发生，法规的存在不仅是为了维护受害者的权益，更是为了减少受害者的出现。”
　　林杳走到门口，看着渐渐被吞噬的落日继续道：“坏人有很多种，有的人生活美满却本性向恶；有的人生活所迫，被逼上绝路犯下恶行。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停就能够停下来的。”她转头看向宋黎川：“宋魄走上的那条路不允许她停，更不允许她回头，即使是为了保护她救下的那些人，她都必须与联邦为敌，以杀止杀。可她不想有一天变成最初自己讨厌的模样，所以她给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结局。”而且，她想：这里也并不是真实的世界，死亡并不一定就是死亡。
　　黑暗彻底落下，林杳走向宋黎川，“我跟你说过的，这只是一个梦，醒过来，就好了。”
　　宋黎川闭上眼，挂着泪珠的睫毛颤了几下，再睁眼时，眼里的无措变成了冷静，但开口时依旧是沙哑的嗓音，“梦境的虚假可以抹消发生过的一切吗？”他看向林杳，认真到几乎虔诚地问道：“你在这个世界做过梦吗？”
　　宋黎川走出门，看着漆黑的天空，平静地问：“梦境中的原住民也有自我意识，他们是虚假的吗？那真实世界的我们有没有可能也只是梦境的产物？”他把手伸向天空，像是要触碰头顶的星星，“什么才是真实？”
　　星星只是闪烁，没有给沉默的两人任何回答。

　　青岩湾位于天外山后三十里处，外连琴海，内接圆河，以其独特的青色岩石为名，著有日出日暮之美景。
　　秋季的青岩湾，日出晚而日落早，日照时数极短。十一点的青岩湾天刚明，水面缓慢升腾起白色的雾气，太阳在氤氲中摇摇晃晃的升起。白榆躺在一处坡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太阳逐渐照亮天幕。
　　来人从坡地下方走来，带着一身青草与晨雾的味道，挡住了他面前的太阳，在背光中向他伸手。他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抓住了那挡住光，却又在黑暗中发出微光的人。
　　两人交握的手松开，分别以极快的速度出手，格挡。滑过的草面，叶片簌簌弹起落下。平静的水面落入击下的碎石，泛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太阳辐射出热量，水汽已经触碰到云门色的天。模糊的两个人影在乱石间穿梭，在平和的雾气中靠近又分开，击散片刻的雾，扬起安静的风。
　　宋魄的手臂被划破，鲜血染红了露出的机械骨骼。她缚住白榆的一只手，在两人的对视中，拉进了彼此的距离。海湾的风大了起来，刮散了水面的雾，吹起了零落的发。在海风的呜咽声中，两人交换了一个青涩而又夹杂着血腥气的吻。漆黑的金属如液体版流动，爬上白榆的身体，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其束缚住。一颗湿润的机械球被塞进他的手里，“看，我的心脏，是黑色的。”
　　宋魄一掌推开白榆，流动的金属化成飞行器将他带离海湾。下坠中，她向白榆望去，黄昏的光线阻隔了两人的对视，她微笑着用最后的力气摁下手中的按钮。
　　耀眼的白光盖住了日暮的昏暗，白榆仰躺在青岩上，看到了白光消失后黑暗的天空。他在潮湿的海风中起身，捏着手里未冷的机械球，向天仍亮的方向走去。

　　云层突然泛起涟漪，如被敲散般迅速消失，无形的钟声瞬间传至每一个角落，青草在一息间倒伏，又在一息间消散。林杳似有所觉地抬头望向青岩湾，只看见开始融化的色彩。三息间，万物消散，交织成混乱的色带，唯见一人行走在混沌间，荡出片刻清晰。白榆抚摸着手中的机械球，抿出一个青涩的微笑，“下次见。”
　　新的事物在混沌中逐渐成型，一梦毕，万物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