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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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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飞星死了。
得知他死讯的时候,路相逢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转机。他将要飞往乌斯怀亚,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
从那里取道,穿过德雷克海峡,就是南极半岛。
这本来是他们计划了半年,说好要一起进行的旅行。
可南飞星的死讯太突然了,像从遥远北半球刮来的寒风,顺着电波,越过漫长的赤道,直击身处盛夏的路相逢。
一瞬间如坠冰窟。
路相逢觉得浑身冰凉,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撑着机场自动人行道的扶手,大口喘着气。直到行李推车咔哒一声撞上履带的一端,他才赶紧回神,推着行李走到了一边。
“嘟——嘟——”
接电话,接电话啊。
路相逢来回踱步,食指不自觉地敲击手机背部,急得不行。
电话响了十几秒,终于被接通了。
“喂?小逢?怎么了?你这会儿不是该在南极吗?怎么有空打电话?”
电话那头一阵爆裂的电子乐,吵得路相逢都没有听见他说话的前几个字。随着门关上,大部分噪声被隔绝在门的另一边,路相逢才能听清江淮清的应答声。
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些,路相逢极力稳住情绪,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他带着一点点哽咽问道:
“哥,我刚看到了飞星,”路相逢顿了一下,一下没能说出口。轻轻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看到了飞星的死讯,帮我查查什么情况好吗。”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也是十分震惊。“好,好,我去查,你先别急。别挂电话!”
江淮清一把推开门,按下墙上的静音键。
背景音乐戛然而止,正在唱歌的莫桑来一个没收住,高音唱破了声。
“阿清!干嘛呀!”莫桑来丢了面子,气呼呼地问。
江淮清没空解释,疾步走到他身边,说道:
“别唱了,飞星出事了,现在小逢一个人在阿根廷。去查查到底是什么情况,时间、地点、死因、缘由,全都要,快点!”
莫桑来一听,也知道是大事,马上收起娇蛮的样子去联系人。
在座并非都是和江淮清一行熟悉的人。一个不清楚南飞星是谁的人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地问旁边的人:“飞星是谁啊?还要江哥来过问?”
旁边的人很是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江淮清,见他没注意到这边,才小声回复:
“南飞星啊,大摄影师!听说跟江哥的弟弟关系很不错的。这你都不知道?”
“啊?是他?”
那人当然知道南飞星的名号,只是一时没把名字和人对应上。赶紧拿出手机一查,果然社媒上铺天盖地的消息,都在讨论南飞星的死讯。他当即发动人脉去查,这可是卖江淮清人情的好机会。
江淮清此时无暇顾及其他,他最担心的是路相逢的安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路相逢和南飞星的感情,生怕路相逢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因而也不敢挂电话。
江淮清这头稳着路相逢,没法自己去查南飞星的事,只能让莫桑来去代办。
好在莫桑来虽然娇气,但也算靠谱,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小逢,你现在在哪?”对面一直没发出声音,江淮清有些摸不着底。
路相逢哑着声音回答:“在机场。”
想了一会又补充道:“还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这会儿路相逢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陡然而至的惊慌过去,他发现他居然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的身体根本不相信南飞星已经不在了。那样鲜活的一个人,怎么会不在了呢?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需要我去接你吗?”
路相逢摸出耳机戴上,一边回着江淮清的话,一边搜索回国的机票。
“不用了江哥,我马上回去,没事的,我自己可以。没事的。”
江淮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路相逢倔起来没边儿,眼下拗着他不是什么好事,便也答应了他自己返程的要求。
路相逢一下一下划着机票,没有眼泪,但是一串串数字还是在眼前逐渐模糊,他觉得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见耳边有无尽的蝉鸣声,像他和南飞星初见的那一天。
路相逢和南飞星的初见很俗。地点很俗,时间很俗,连桥段也很俗。
彼时路相逢在滇博看黄金佛看入了迷,赶到车站时已经错过了预定的高铁。去往大理的车次只剩最后一班,路相逢只能改签。
改签之后,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
路相逢百无聊赖地站在VIP室的窗边数云。受到小时候的那场事故的影响,他虽然有驾照,但是不爱自己开车,所以一般都是选择公共交通出行。
云南地处西南,在季风和地势的作用下,天空中时常能看见各种各样的云。
南飞星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他的。
可以算得上是一见钟情,无论是从摄影师的角度还是从个人审美的角度,南飞星都觉得路相逢是无与伦比的。
青年逆着光,身姿如劲竹般挺拔。光线穿透玻璃,给他镀上一圈金边,腰线在空荡的衣服里若隐若现。
鬼使神差地,向来只拍风景的南飞星调好光圈和白平衡,按下快门。
1/125s。
一个用来拍人像的绝佳速度。
窗外用来造型的钢结构组成天然的画框,路相逢站在玻璃中央,像是被囚禁的鸟儿。
路相逢回到座位时,发现他的水杯下压了一张照片,正是南飞星刚刚拍的那一张。
照片的光影构图都很不错,看得出是个中老手。路相逢翻过照片,背面写着南飞星的签名和电话。
好土的搭讪手法,好自恋的人。
路相逢暗自在心里吐槽。却也觉得南飞星这个名字很熟悉,打开搜索软件一搜。
嚯,大摄影师。
路相逢环顾四周,试图找出拍摄的人。
休息室人不多,南飞星一头红发特别显眼,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是谁拍的照片,昭然若揭。
路相逢挑了挑眉,他并没有感到荣幸,反而有些被挑衅的不爽。他向来知道自己很受欢迎,已经能够熟练地忽视这些无关痛痒的视线。
像南飞星这样明目张胆到让人不能不在意的,也还是少数。
他迎着南飞星的视线,走到他旁边,拉开凳子坐下,屈指敲了敲桌子。
“咚咚。”
然后开口:
“南先生,偷拍是犯法的知道吗?”
其实路相逢没打算计较,为这点小事浪费警力不值得。只是等车的时间也挺难熬,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南飞星长得很对他胃口。
他上下打量着南飞星。第一反应就是张狂。暗红的头发直愣愣从脑门往后梳去,几缕碎发从额前散落,更多了几分狂傲。
红色其实是很妖艳的颜色,但南飞星的眉骨很立体,星眉剑目,中和了颜色带来的阴柔感。黑色内搭外面是件暗色水洗牛仔马甲,工装裤马丁靴,很户外的装扮。
他的相机由一根同样是暗红色的背带拴着,放在手边。镜头不大,是方便携带的中焦。
南飞星扭头看他,双手作投降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只是刚才的氛围真的很好,我有些技痒。”
然后伸出手,问道:
“可以认识一下吗?我叫南飞星。”
“路相逢。”
路相逢回答了自己的姓名,但是没跟南飞星握手。
还挺有个性的。南飞星心想。
“拍得还挺不错的,就是你这搭讪方式,也太土了吧。”路相逢弹了一下照片。
“土归土,有用不就行了吗?你看,你不是来找我了吗?”南飞星笑嘻嘻地回复。“虽然和我预想的方式不一样就是了。”
就算路相逢不来找他,他无论如何也会在路相逢离开之前要到他的联系方式。或者直接跟着路相逢,这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南飞星开始引导话题。
“诶,对了,你要去哪里呀?”
“大理。”
“巧了!我也是,那要不我们俩搭个伴儿呗?”
其实南飞星的目的地不是大理,但改签或者重新买票都很快。难得有个感兴趣的人,当然要跟得紧紧的。
前面的对话很顺利,所以路相逢拒绝他的时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要。”
“啊?为什么?带我一起吧,我可以开车做饭拍照,很有用的!”南飞星可怜巴巴地说。
“不要。”路相逢还是拒绝。
南飞星还想说什么,但是乘车时间临近,乘务员来提醒路相逢上车了。
“那就这样,谢谢你的照片,拜拜喽,南大摄影师。”路相逢朝南飞星摆手告别。
“啊,你记得加我的联系方式!”
萍水相逢,鬼才要加呢。
路相逢没说什么,径直出了休息室上车上了车。
他不知道的是,南飞星也改签了车票,卡着点跟他上了同一辆车。
临近发车,车上的座位已经售罄。除了拍摄需要外,从小没多走过一步路的南小少爷,第一次站着过了两个多小时。
路相逢下了高铁,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除了打车外,没有别的交通方式可以进古城。
他叹了一口气,站在路边,认命似的掏出手机打车。
大理的风很凉。不知道是被这座城市久负盛名的传说感染,还是这里确实散发着令人放松的气场,路相逢觉得空气中都是自由的味道。
站前广场巨大的照灯衬得周围白昼似的明亮。出站的人或急或徐地行走奔跑,招揽生意的人放下抱胸的双手就上前搭话:
“来坐嘛,坐嘛,五十块钱一个人,去古城的哇,拼上了就走。”
“金花,坐车的不啦?”
“喂!那小伙儿,坐车的不?”
路相逢环顾四周,发现问的正是自己。他摇了摇头走到一边,那儿太吵了。
晚上的车不好打。古城离市区有些距离,进城的车返程载不到客,空跑一趟并不划算,因此没人接单。
路相逢不想打黑车,也不想第一晚就随随便便找地方住下,正准备再一次加价时。
“滴滴——”
一辆烟灰色法拉利歘地一下急停在他面前。暗红色的敞篷打开,里面是暗红色的内饰和一头暗红色的毛。
是南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