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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暗流 ...

  •   楚州王府,暖阁熏香,相沅心神不宁的拔弄茶盖。

      那封盖着“靖北行军总督”大印的信笺如一锅杀气腾腾的滚油,把整个楚王府炸的鸡犬不宁。

      楚王赵虔看到“北上新野川”、“戍边守土”、“勿谓言之不预”时,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梅永琅欺人太甚!他以为他是谁?!本王乃天潢贵胄!他竟敢威胁本王流放?!”

      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相沅耳中。

      此时她正在等一位‘贵客’,那冷的可以闻见剑上血腥的字句——“择相氏,则北上‘新野川’戍边!”——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幻化成北疆风雪中白骨露野的绝地景象。

      “新野川…那是…那是填命的地方啊!我的…我的儿…”相沅喃喃自语,身体微微颤抖,失手摔了茶盏。

      这时,一只纤白瘦削的素手拾起了地上的茶盏碎片,随着向上便是美人玉面——笑盈盈的看着她。

      “家兄性子急,让王妃受惊了。”她将手中的茶盏碎随手交给了下人,在相沅身旁坐下。

      “王妃不必愁云惨雾,”梅钰的声音清泠如碎玉,见她神魂大震,便坐近了些,低声道,“一方是自己的夫君儿女,一方是自己的父母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确实难以抉择。”

      她抬起眼,直直看向相沅琉璃似的眸子,带着同病相怜的感慨,“不瞒王妃,我亦如此。”

      相沅脸色微变,猛的抬起眼。

      梅钰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似是女儿家私下的闺房私话,“历代藩王,能封于安乐富庶之地、安享尊荣者,少之又少。如今王爷和王妃父兄们想以‘边关不宁’为由求个安稳,也非长久之计。‘乱’终有被平的一日,届时…何以自处?”

      相沅脸色一僵。

      梅钰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低语,“王妃,如今玄瑾托大,喊您一声姐姐。姐姐细想一下,能封于安乐富庶之地者,虽凤毛麟角,然亦非绝无可能!若王爷能为‘大义’献身,而王妃您…再大义灭亲,亲手了断与相氏的‘勾结’…”

      “你!”相沅惊骇地看向梅钰。

      梅钰目光坦荡,毫不避让,“姐姐莫急,且听妹子一言。家父与兄长皆乃尊宠荣极之臣,妹子也因此得光,知晓太子是个最重名分,最讲‘补偿’之人!姐姐,王爷若为大义而死,便是忠烈!届时姐姐再兼有大义灭亲之名,有此不世之功,太子为彰显仁德,必然会为世子择一远离边陲、富庶安稳的膏腴之地为封国,届时,世子之位稳如泰山。且世子年幼,整个楚王府上下,至少在世子成年前,还不都是由姐姐做主?”

      “梅玄瑾!你!”相沅几乎要拍桌而起,但话埂在口中不上不下。

      她说的直白,但句句扎在她心上!

      相沅并非什么痴愚之人,早在相氏与楚王连姻合伙养寇便看出了不是长久之计,在两人的子女接连出生后便为自己的儿女打算。她原是想直接毒杀楚王,让自个儿的儿女依制当入京由宗正抚养,成年后或重分藩镇,或择有力的世家娘子为妻,也好过困在风雨飘摇的楚州,或者被强戍到新边冻饿而死强万倍!

      梅钰的声音仍旧在她耳边回荡,“姐姐,藩王一死,世子自当入京受天子教诲。这才是真正的锦绣前程!姐姐的父兄拦着姐姐下手,是真的为世子好?还是为了他们自己掌控楚州大权,把您和世子当傀儡?”

      此言与她的心声,不谋而合!

      “王爷…父亲…”相沅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姐姐,家兄的信您也看到了。北疆的王师,可不会认什么天潢贵胄。新边苦寒…世子且年幼,如何受得?”

      相沅猛地抬头,直视梅钰,“好一个梅玄瑾!好大的威风!好狠的手段!”

      梅钰微微一笑,坦然承认,“家兄行事,向来如此。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姐姐是聪明人,当知这封信,既是给王爷的最后通牒,也是…给王妃您的一个选择。”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家兄信中那句‘择朝廷,则请殿下自清门户’,王妃以为…这‘殿下’指的是谁?这‘自清门户’,清的又是谁的门户?”

      梅钰轻轻拍了拍相沅的手背,“姐姐,世子年幼,除了生身母亲,又有何人会为他真心打算?孝字大过天!世子将来只会感激您这位为他挣来安稳富贵的母亲。至于娘家父兄?”

      她冷笑一声“如何比得上亲生骨肉的锦绣前程?”

      “况且,跟着父兄在这楚州挣扎,永远只是地方豪强,头上永远压着朝廷。哪有独掌一藩,享尽尊荣来得自在逍遥?楚州及周边几郡的钱粮供养,只要运作得当,未必不能随着姐姐一同挪个地方享用。”

      相沅的眼神剧烈闪烁,显然内心天人交战,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梅钰见状,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与豪气,“当年安王许我正妃之位、膏腴封地,我尚且不嫁,为何偏选饮姝守将姚既明?不过是为他手中兵权罢了!”

      见相沅神色一动,有了猜测。

      她一字一句道,“待他助太子平定南翼,彻底掌控饮姝军权…呵,”她眼中寒光一闪,“他若‘不幸’战死沙场,我虽不能直接掌军,但以我梅氏副族长之尊兼他遗孀的身份,我朝女吏参政由来己久!太子为平衡饮姝,必然会让我参与军务,甚至左右将领任命!这饮姝军,说到底,还不是我说了算?”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古人云,人生三大喜事:得万金,得重权,兼…死夫君。前两样,王妃唾手可得。这最后一样嘛…虽不中听,却是实情。没了掣肘,手握重权,为儿子挣下万世基业,岂不快哉?”

      梅钰最后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我的沁儿,与姐姐的长子年纪相仿,将来或许还能结个儿女亲家,守望相助呢。到那时,北有姐姐,南有妹子,天下两大精锐皆在我等姐妹掌中…这天下,谁还敢轻视我们?”

      话音尚未落地,相沅几乎是瞬间动了。

      她猛地反手紧紧抓住梅钰的手,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好妹妹!难为你为姐姐思虑得如此周全!句句都说到了姐姐心坎里!从今往后,你我便是亲姐妹!同心同德,共享富贵!”

      “这是自然,”梅钰反手也抓住了她,声音压得极低“而且,姐姐不必愁云。”

      “我那长兄看着铁板一块,但他那身子骨…唉。他一去,我那长嫂虽有些能力,终究耳根子软,梅氏还不是我这个副族长说了算?”

      “至于姐姐那几个侄子…姐姐心善,为其中‘至孝’的求个情,留在身边‘尽孝’便是。其余的发配边关‘历练’,为国效力,谁又能说什么?”

      ——

      梅钰再出来时己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相沅见她身子沉重,便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僻静偏院歇息,自个先去前院书房与夫君楚王赵虔、相氏共商那封来自北疆、措辞如刀的威胁信函。

      梅钰笑着将她送至回廊,又踱步看了会院中嶙峋山石与潺潺泉水,方转回偏院。她只对相沅留下的仆妇说自己要画些山水静心,让她们去寻些笔墨纸砚及朱砂来。待众人脚步声远去,院门轻掩,梅钰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

      “咳…咳咳咳——!”

      她脸色惨如金纸,心口如滚铁煎烫,令她呼吸不能,整个人顺着桌边滑到地面,痛成一团。

      ‘可恶…怎么…怎么能,’她张着嘴,破碎的喘息如同断线的珠子,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浮沉,‘不是离二十五生辰…尚有十几日吗??我怎么能…死在这儿?’

      ‘娘!娘!!救我,救救我!!’

      ‘哥!哥!疼!!’

      就在她意识即将陷入黑暗之际,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正是白瞿。

      他脸色骤变,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玉瓶,捏开梅钰的下颌,将里面仅存的两颗赤红如血的药丸尽数倒入她口中,又运起内力,助她化开药力。

      一股辛辣灼热的暖流瞬间冲入肺腑,濒死的窒息感被强行驱散。梅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冷汗浸透了里衣,她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对上白瞿焦急而沉稳的脸。

      “师…师兄…”她的声音嘶哑微弱。

      “别说话!”白瞿低喝,内力持续输送,直到她脉象稍稳才松口气,责备又无奈,“上次你发病,平璋即刻察觉,千里传书逼问我!我费了多大劲才没让他飞马绑你回北疆!你再有差池,别说我拦不住他,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挡不住!永琅知道更会不惜一切把你带走,什么大计也抵不过你命!”

      梅钰缓过一口气,猛地伸手,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死死抓住白瞿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谢……谢你,师兄”她喘息着,眼中带着恳求与决绝,“听好!即刻,传讯给我大哥与太子!绝不可让我三哥知晓我的情况!”

      白瞿立刻俯身凑近,凝神细听。

      梅钰的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楚州…在我掌握!相沅…已服,楚州必站太子!”

      她喘了口气,眼中寒光闪烁:“此后……楚王赵虔或相氏任何一方……在‘南下’‘入关’途中‘不幸’殒命……”

      “无论谁下手,立刻散消息,死因乃楚州内斗!相氏欲除楚王,或楚王欲除相氏!”

      “消息一旦放大,”梅钰冷笑自信,“朝廷太子便有光明正大理由——接管楚州!名正言顺!”

      她紧盯白瞿:“强调!此事是我梅钰梅玄瑾一手促成!这‘功劳’,是我的!关乎大局…快去!”

      “届时,且看天下人的反应!”梅钰松开抓住白瞿衣襟的手,疲惫地靠在冰冷的桌腿上,脸色惨白。

      白瞿深深看了她一眼,只重重点头:“师兄明白!保重!”

      他身影一晃,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只剩梅钰的咳喘在院内回晃。

      ——

      前院,书房内的气氛沉压压的如铅块。

      楚王赵虔坐立不安,反复踱步,手中紧攥着那封措辞如刀的信函。

      相纪与自己的几个儿子则面色阴沉地坐在下首。

      “王爷,父亲,兄长,”

      相沅端着热茶与亲手做的点心,步履轻盈地走进书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梅家娘子忧思过度,方才在偏院歇下了,妾已安排人好生照料。”

      她将茶放在赵虔手边,又轻轻的为他捏了捏肩颈,“王爷莫要太过焦心,保重身体要紧。”

      赵虔烦躁地挥挥手:“保重?如何保重!梅永琅这信,哪里是商量,分明是最后通牒!北上新野川戍边?那是人待的地方吗!可若与相家切割…”

      他目光扫过相氏诸人,后面的话没说完——相家手握重兵,是他立足楚州的根基,岂是说清就能清的?

      相渚率先冷笑道,“梅永琅仗着北疆新定,赵昕对他言听尽从,竟敢如此狂妄!真当我楚州无人?王爷,切不可被他吓住!”

      相韬则更谨慎些,“梅琮此人,出言必行,绝非虚言恫吓。他信中那句‘勿谓言之不预’,绝非空话。我们需早做决断。”

      书房内陷入僵局。

      相沅一一上茶后,才出言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王爷,父亲,兄长,”她美目流转,细声道,“依妾看,此信看似咄咄逼人,实则…也未尝不是个机会。”

      “机会?”在场诸人同时看向她。

      “正是,他要楚州择朝廷而清门户,要我们‘静候王师’。这‘王师’,指的自然是太子赵昕。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她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向太子南下必经过的要道——九涧关。

      “太子南下,必借道九涧。我们可佯装响应他号召,向太子输诚!甚至…主动提出派兵‘护卫’太子入关,襄助其讨逆!”

      赵虔皱眉:“王妃,你这是何意?难道真要我们俯首称臣?”

      相沅摇头,“非也,王爷且听妾言,不仅要臀助太子,也要借他明修栈道,暗行渔翁之利之实!”

      “太子与伪帝在京畿必有一场恶战。届时,我们手握重兵,身处紧要……”她做了一个收网的手势。

      在场众人眼中精光爆闪,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赵虔也是心头剧震,被这大胆的计划所吸引:“王妃是说…?”

      “明助太子,暗行渔翁之利!届时,天下大乱初定,先帝子嗣不丰,王爷为先帝之子,而我楚州又手握强兵,坐拥地利…”她的话没有说完。

      “妙!妙啊!”相渚抚掌大笑,“还是沅妹深谋远虑!此计若成,我相家,不,是王爷!必将名垂青史!”

      赵虔脸上也泛起激动的红光,看向相沅的目光充满了赞赏:“爱妃真乃吾之智囊也!此计甚好!甚好!”

      ——

      书房暖阁,相沅屏退左右后亲自为父亲续上热茶,脸上带着忧思道:“父亲,方才人多口杂,女儿有些肺腑之言,不得不私下禀明。”

      相纪老谋深算,抬眼看她,“沅儿,你有何顾虑?”

      “父亲,”相沅压低声音,“此计虽好,风险极大。太子伪帝皆难缠。若鹬蚌未伤到预期地步,或有余力反扑…相家恐有倾覆之危!”

      “故需备后路。若形势不利…”

      她观察着相纪的神色继续道:“立刻弃卒保车!无论太子伪帝谁颓,便联合另一方,将颓方连同我们可能暴露的隐患一并解决!以此为投名状,换取新主信任与喘息!存续家族第一!必要时,王爷亦可抛!”

      相纪眼神骤然锐利,缓缓点头,声音低沉:“沅儿思虑周全。存续,确为第一要务。为父明白了。”

      ——

      后花园隐秘水榭,相沅屏退侍从,压低声音道:“两位哥哥!方才在父亲和王爷面前,有些话不便明说。这‘渔翁得利’,利在何处?难道就为了帮那庸碌之辈坐稳大位?甚至…将来还要被他用那‘推恩令’一点点拆解我相家兵权?”

      相渚立刻被挑起怒火:“哼!他敢!”

      相韬也皱眉:“沅妹的意思是…?”

      相沅掩面低泣,“不瞒哥哥,王爷他偏宠那几个侧室己久,妹子也并非容不下人,只是…他一旦得登大位,万一被狐媚子迷了眼,把我儿阿衡的位子…”

      看着兄长们震惊的表情,她抹了把眼泪,“哥哥们雄才大略,难道就甘心永远做这楚州的看门犬?”

      相渚几乎是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沅妹莫不是要…赢者通吃!趁乱,解决太子与王爷!对外称太子为伪帝所害,王爷护驾不力殉国!京畿无主!”

      相沅立刻接上,“哥哥好计谋!届时我们立刻拥立阿衡登基!幼主临朝,母族摄政!父亲年事已高,这相家的未来,这大靖的权柄,就在两位哥哥手中了!阿衡是你们的亲外甥,血脉相连,这泼天的富贵,不留给自家人,难道留给外人吗?”

      相渚听得热血沸腾,一拍桌子:“好!沅妹此言深得我心!就这么干!宰了太子和赵虔,扶外甥坐龙椅,咱们兄弟摄政!”

      相韬虽谨慎,但诱惑实在太大,眼中也燃起熊熊火焰:“此法虽险,然富贵险中求!为了相家万世基业,干了!”

      ——

      是夜,相沅卸下钗环,只着素衣,依偎在赵虔怀中,“王爷…白日里人多,妾有些话,只能现在说给您听…”她指尖在赵虔胸口画着圈。

      “爱妃请讲。”赵虔揽着她,心神荡漾。

      “王爷,您乃天潢贵胄,先帝亲子!论血脉之尊贵纯正,那赵昕不过是个被废过的太子,伪帝更是得位不正!”

      她感觉到腰间一紧,便更柔顺媚和兼撒娇卖痴,“此次‘襄助’,正是天命所归的良机!待这两者在京畿斗得两败俱伤,我们趁机将太子与相氏…一网打尽!对外就宣称…太子不幸死于伪帝逆党之手,而相氏护主不力,更兼有通敌之嫌,已被王爷您大义灭亲,就地‘正法’!且太祖有训,军统已殁,藩王战时接管天下兵马,顺理成章!”

      她抬起头,猫儿一样的蹭了蹭赵虔的脖颈,“妾既然为王爷之妻,自当以夫君为天,王爷才是妾的终生依靠。届时先帝四子仅剩王爷一人。夫君英明神武,自登临九五,君临天下!”

      “天子…朕?!”赵虔被这极致诱惑冲击得头晕目眩,巨大的狂喜和野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他猛地将相沅紧紧搂住,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爱妃!你…你真是上天赐予本王的瑰宝!本王…不,是朕!朕若登基,必不负你!这天下,是我们夫妻的!”

      ——

      待服待赵虔睡下后,寝殿窗边,相沅望着沉沉夜色,神色凝重。

      计划已全,毒饵已喂。

      任何一环皆有可能脱离出错,但不打紧,纵使这三方出错,她也有退路,除了梅玄瑾那边。

      相沅不怀疑这位自幼在宫廷沉浮的‘玉笔’的手腕,但此事关乎于她那几个儿女,无论是怎样的谨慎都不为过,如果她不可控…

      她沉思良久,披衣转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字迹是闺阁女子特有的娟秀。

      “吾弟卿和如晤:…思念殊深。家中父母康健,兄长安泰…偶得徽墨,知弟雅好丹青…家中新聘西席,教授世子颇有章法…盼归家一晤。临川风物殊异,盼弟书信…切切保重。——姐兰君手书”

      相沅将信仔细封好,唤来心腹大丫鬟思雁沉声道:“将此信交与梅娘子,说我忧心幼弟在临川安危,烦请她务必寻稳妥法子,将此信悄无声息送到卿和本人手上。”她眼神锐利如刀,加重了悄无声息四字,“记住,是送到卿和本人手上,莫要经他人之手,也莫要让父亲和兄长知晓。”

      思雁一震,明白了王妃的意思。

      她顺着小道,将信和相沅的要求原封不动地带给了偏院的梅钰。

      梅钰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她听完思雁的话,又看着那封家书,心中不禁冷笑。

      ‘相兰君,果然多疑。’

      她只虚弱地点点头:“请回禀姐姐,梅钰…定不负所托。”待她离去,梅钰立刻唤来白瞿。

      “师兄,”梅钰声音低而清晰,“考验来了。将这信送到临川相卿和手上,要快,要隐,避开相家眼线”

      白瞿接过信,掂量了一下:“寻常家书?她这是…”

      “试探。”梅钰眼神锐利,“看我有没有手段玩花样。用最快‘巧’法。也别让我二哥的人知晓分毫。

      白瞿心领神会,却忍不住皱眉:“我明白。只是玄瑾,你这次动用‘燃血丹’强压伤势,平璋那边虽被我暂时搪塞过去,但他素来心细如发,且极为关注你的一切动向,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究竟作何打算?”

      梅钰闭上眼,缓了缓心神,才轻声道:“我知道瞒他不易,但能瞒一刻是一刻。楚州之事正在紧要关头,我绝不能此刻功亏一篑。师兄,务必帮我这次。”

      白瞿看着她倔强而虚弱的样子,终是重重点头:“好,我再去替你周旋。但这封信之后,你必须立刻想办法调养,否则,下次我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他了。”

      他语气沉重,“你都不知道我上次为了拦住他,几乎跟他动了手,谎称只是你旧疾轻微复发,已无大碍。他才勉强信了,但要求每日必须有你的平安讯。你若再出事,我便是帮凶!”

      “我知道…辛苦师兄了。”梅钰低声道,“快去吧。”

      白瞿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仅过了三日,当相沅看到梅钰让仆妇呈上的、盖有幼弟私印的回执时,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满意和放松。

      梅玄瑾不愧在内延纵横十几载。她的父兄在楚州眼线重重,此举,既不惊动眼线又保证消息传递之迅速,值得投资。

      于是,第二封信很快被送到了梅钰面前。

      这次的封口火漆更加考究,在递信时,思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娘子说,此信关乎重大,梅娘子可自行斟酌。”

      梅钰了然,这几乎是明示:你可以看。

      相沅为了让她不可控而祸及子女,真的煞费苦心。

      梅钰毫不犹豫,用小刀仔细剔开火漆,展开了信笺。娟秀的字迹依旧,内容却让她这个在宫廷沉浮多年的女吏也不由得瞳孔微缩,背脊生寒!

      信的前半部分依旧是家常,问候幼弟,叮嘱身体。但后半部分,笔锋陡然一转,字字杀意。

      “…家中安泰实表。父兄刚愎,王爷庸懦,皆非世子之福,反是悬顶利剑!王府诸侧妃野心已露,非姐所出之子,亦非安分!隐患不除,世子之位危如累卵,我母子终为鱼肉!”

      “…为保我儿前程,唯行非常!时机成熟,需借弟之手,助姐…了结父兄王爷等人,清理王府!拥世子为藩!”

      “然诸侧妃及其非姐所出之子,无论男女…务必一个不留!以求干净利落!”

      “父母爱子,当计深远!世子年幼纯善,若不替他扫清荆棘血路,我母子皆为齑粉!关乎存亡续绝,望弟慎之重之速备!姐静候佳音。”

      梅钰缓缓放下信纸,沉默良久。饶是她心智坚韧,也被相沅这弑父杀兄,灭夫屠妾戮子所震撼。

      ““好个‘慈母之心’!甚至不惜脏了自己的手。”梅钰低声喟叹。

      “白师兄,”梅钰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冷冽,“将此信原样封好,最快最隐送至相卿和手中,亲手交付。另…誊抄一份,密报殿下与我长兄。”

      她也要留一手。相沅是毒蛇,更是盟友。

      这女人太疯了,万一她将来不满足于其子为王,掌握她最致命的秘密,就是未来制衡她最有力的武器。

      白瞿郑重接过信,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梅钰靠在榻上,闭上眼,相沅那娟秀字迹下掩盖的滔天血光,仿佛仍在眼前晃动。

      这盘棋,越来越险,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楚州,暗流涌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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