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
砸在书柜上的响声没能激起任何涟漪。
教室里，学生们依旧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动说笑，衬得我们这一角死寂得可怕。
这个世界依旧沿着它既定的荒谬的轨道运行，对刚刚发生的罪行和此刻沸腾的愤怒无动于衷。
“杰森，”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好吗？”
书柜碎裂的木刺割伤了杰森的手。
红色的血珠正从伤口处不断冒出，但他对此却没有丝毫反应，就好像没有痛觉了一样。
我不知道杰森这会儿在想什么。
犹豫了一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他面前。
“你的手流血了……”
杰森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堵在胸口的那团郁气强行压下去。
然后，他抬起头。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是一片灼烧后的冷硬，连带着他的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
我递出的手帕僵在半空。
杰森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大步走出了教室。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是在生我的气吗？
……是因为我没有反抗？还是因为我拦住了他？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就追了出去。
走廊里，杰森走得很快，我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杰森！”我忍不住喊他，声音在走廊里显得单薄又慌乱：“你要去哪里？”
他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出去透透气，呆在这地方让我恶心得难受。”
“不行！不能逃课！”
我也顾不上别的了，冲上前两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万一被发现，会被记录违规行为的！到时候老师的评价也会下降，以后再遇到麻烦就更难求助了！”
杰森猛地转过身，那双蓝色的眼睛再次被点燃了。
“就因为那该死的‘老师评价’？！你还没看清楚吗，缇莉珀？”
“那个老师——他有回来过吗？他从头到尾连句话都不敢多说，就这么扔下你们跑了！”
他越说越激动，他愤怒地指向空荡荡的教室门口：“这种遇到事就成了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学生被欺负的软蛋，你指望他的‘好评’能救你？你刚才可是差点就……！”
话还没有说完，想起刚才在教室里发生的一切，杰森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几乎要把我烫伤：“缇莉珀，你刚才为什么想那么做？为什么还要去解扣子？你明明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正常检查！”
我努力压下心头的颤抖和被质问的委屈，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向杰森解释：“因为那是剧情，不是【战斗】，所以无论怎么选择，结果都不会太糟糕。”
我当然明白这听起来有多么可悲，简直像是在为这个扭曲至极的世界辩护。
但这，就是我所面对的事实——除了等待这些剧情自行结束，我根本无法改变它们。
杰森注视着我。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嗤笑一声，重复着我最后一句话，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不、会、太、糟、糕？”
“所以你就选择了接受，让那群玩意儿那样对你？”他声音陡然拔高：“缇莉珀，你到底知不知道究竟什么才叫‘糟糕’？！”
“不是选择！”我被杰森的话刺痛，一直强压着的恐慌和酸涩冲垮了我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冷静。
“是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不那么做，我们连教室的门都出不去！我只能……只能选一个稍微不那么坏的结果，然后等它过去，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当然也不想拦着你啊，那些人怎么样我根本无所谓，可是然后呢？”
我直视着他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然后再看着你像上次打惠特尼一样，突然从这里消失吗？”
杰森愣住了，脸上带着讥讽的怒意瞬间凝固。
“我知道你很厉害，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看不惯这些。你能轻易打倒他们，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我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
“可是这份厉害，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会不会突然消失……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抬手抹掉模糊视线的泪水，却立刻又有新的争先恐后地冒出。
每说出一句话，我都能在嘴里品尝到自己眼泪的咸涩。
“我连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万一你因为干涉太多又被‘踢’出去怎么办？万一这就是最后一次，你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又该去什么地方找你？！”
“我本来都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在你上次消失不见了之后！”
泪水让我看不清杰森此刻的表情，但我却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我只是不想你离开！不想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用力咬着下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一片风中摇摆的树叶。
“我害怕你消失，杰森！我真的很害怕！”
杰森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我因为情绪崩溃而不断滚落的眼泪，那双总是锐利甚至显得有点儿凶狠的蓝眼睛闪过一丝无措。
方才的那些愤怒和暴躁，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留下了措手不及的慌乱。
僵硬了好一会儿，杰森才终于有了动作。
“嘿……缇莉珀，别哭了，好吗？”
他向前迈了一步，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带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的歉意，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我……我很抱歉。”
“我刚才话说重了，但不是故意要凶你，真的。”
杰森拼命地试图在脑海里搜刮着安慰人的话，试图再多说几句，可惜收效甚微。
他一边从我手里抽走了原本是递给他的手帕，有些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着眼泪。
只是动作很生疏，看得出来他基本没干过什么安慰人的事情，因为我感觉自己的睫毛都快被他糊成一团了。
但力道却出乎意料地轻柔。
然后一边解释道：“我是……我只是……”
杰森哽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给我表达那种复杂的混乱情绪。
看着我泛红的眼尾，他最终只好有些挫败地低声说道：“我只是受不了它们做的事！我一看到它们那样对你，我就……”
他笨拙的安慰实在算不上有多高明，却让我胸腔里尖锐的酸涩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了。”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感觉自己稍微平静了一点：“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杰森闻言，有些错愕地看了我一眼，刚刚稍缓的眉头立刻又拧了起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语气急促地强调道：“听着缇莉珀，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从来都不是！”
“我生气是因为这不对！是因为那个衣冠禽兽的校长，是因为这个把你困在里面彻头彻尾烂透了的操蛋世界！但绝对不是因为你拦住我，或者因为你选择保护自己而生气。”
他按住我的肩膀，微微俯身：“你觉得习惯了，缇莉珀，这才是最让我……难受的地方。但你习惯的这些东西，它根本就不该存在！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不该逼迫你去做那种事。”
“这不是什么‘战斗’或者‘剧情’的问题，这就是犯罪！是赤裸裸的、明目张胆的犯罪！你明白它们的区别吗？！”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所以，下次再遇到这种恶心事，”杰森认真说道，“别再去想你那套‘最优解’，别再去解你的扣子，想都不要再想！”
“躲到我身后来，如果来不及，哪怕只是看我一眼，给我个信号就好，剩下的让我来处理。”
“就算这么做的代价是被这鬼地方再次踢出去，我也认了。”
他扯了下嘴角，那是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但在我被踢出去之前，我保证会先让那些杂碎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被生出来！”
“可是……”
那些“万一”的念头仍旧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样环绕着我。
“没有可是，我知道你怕什么。”杰森打断了我的话。
他看了眼教室的方向，又看向我。
“但你看这次，那该死的混蛋没得逞，我也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有消失，对不对？这说明这里的规则不是铁板一块，它不是绝对的，肯定有我们还没摸清的漏洞或者规律。”
“所以别那么快放弃希望。虽然还不知道那个该死的‘驱逐机制’的触发条件，但有些底线不能退。退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彻底麻木，觉得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了。”
他按着我肩膀的手微微用力：“缇莉珀，你不能觉得这些事是正常的，更不能去习惯！一旦你觉得那正常了，你就真的被这个地方、被这些恶心的人给吃掉了！”
“我确实不知道我怎么来的这里，这场‘梦游’不受我控制。但是，只要我还在这里，只要我还能动——我就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种事发生在你身上，绝不。”
杰森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的目光仿佛能剥开我层层麻木的外壳，直视我内心深处那个早已蜷缩起来的自己。
没有人会告诉我，要为了某个底线去反抗。
我被教导的，或者说，我不得不学会的生存方式，就是去不断适应这里的规则。
我曾经以为，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是这个世界最残酷的真理。
但杰森硬生生地撕开了我一直以来平静的伪装，露出了藏在里面血淋淋的真相。
这是一种残酷的清醒，就像是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生物被突然出现的强光刺痛了眼睛。
可是我却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一种与【存档】碎片中那种宿命般的绝望截然不同的力量。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想要流出来。
杰森语气柔和了些：“所以，别害怕我会消失，更不要为了我去忍受那什么狗屁的剧情。”
“就算我真的突然不见了——”看着我怔然的表情，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游移：“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来这里的路。”
这是一份来自杰森·陶德的承诺。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这份毫无缘由的守护也太过珍贵，甚至到让我感到惶恐。
“但是你根本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不是吗？”我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有消失的哽咽：“杰森，我们只见了两次面，你甚至不属于这里……”
我信任杰森，但和我内心茫然的不安并不冲突。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为什么要为我这样一个连存在都显得可疑的人这么费心？
我过去的所有经历和记忆都在告诉我，那些试图帮助我的人基本全都是别有所图。
譬如【存档】里的艾弗里，就只是在爬梯子的时候扶了“我”一下，就在各种地点假装偶遇，甚至拦在孤儿院门口，想要包养“我”。
可是杰森什么都没有向我索取，他简直就像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但我至少可以尝试着去理解他，我至少可以尝试弄清楚，杰森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的，缇莉珀。”一种近乎倔强的神色出现在杰森的脸庞：“我觉得有必要，这就够了。”
“而且，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从来不需要那么多‘为什么’，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他凝视我的眼神纯粹而又专注，但里面涌动着的感情却如此炽热。
我几乎要融化在他的目光里。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缇莉珀。毕竟——”
“我可是罗宾。”
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