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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息渊阁(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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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府衙牢狱。
晏清不是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地方,虽说上次是被挟持的,但也算是开过眼界了。
不过,这种地方无论来过几次,都不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黑洞洞的地底被火光照得格外亮,丝丝意图侵入人体的湿气却暗暗警告着来到此处的人尽快离开。
似有若无的寒气让晏清起了身鸡皮疙瘩,她搓搓手臂跟牢容骁和晏泱。
一路上,充斥着血与哀嚎惨叫,她生生制住四处观察的本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但还是无法避免注意到过往酷刑给四周留下的无法抹去的痕迹。
坦白的说,她对于血腥的场面是打从心底恐惧的,但此刻反胃远高过恐惧。
几道转弯,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三人停在一处单人牢房前,晏清往里边看去。
狭小的空间里一个瘦弱的男子蜷缩在墙角,破烂的草席遮挡他大部分的躯体,却将他发颤的动作放大。
他只着一件单衣,在秋末湿冷的地下,这俨然已经是一种酷刑。
像是注意到出现在地面上的人影,他缓缓抬起头,露出覆着污垢的脸。
是梁长史!
倏忽,那双无神的眼忽地闪出亮光,他掀翻草席,踉跄几步半爬半跑地往这边来。
知道他没法靠近自己,晏清还是没忍住往后退一步,看向容骁的方向。
她清楚地知道容骁今天请她来是有明确目的的,但是试探亦或是展示,这尚未可知。
那只好接着往下看,看看他藏着什么心思。
晏清对于看客这个身份接受良好,于是又默默退开几步,给三人留足空间。
“好久不见啊,齐王殿下。”梁长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一瞬不错。
容骁没有立马回应他,只是抬抬手,待狱卒上前打开牢门后才走进去,冷声道:“不过才三日,梁长史想好有什么要交代的了吗?”
“交代?属下实在惶恐,不知哪里做错了,无缘无故就被抓到此处。”
“你确定还要装傻吗?”容骁很直接,没有和他打太极的意思。
听他的语气,梁长史也卸掉伪装,强撑着站起身道:“齐王殿下何必要赶尽杀绝。”
话音落下看向容骁的眼神变得凶狠,他身旁的晏泱,角落里独美的晏清也没能躲过被瞪一眼的命运,不过也掉不了一块肉就是了。
这话修饰的未免太过,说起来像是容骁在迫害他,晏清暗暗被他的巧言震撼。
容骁就直接多了,“赶尽杀绝?别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下场是你应得的。”
这意思是一点退路都不给梁长史留了。
摸清容骁的态度,他终于没了刚刚的从容,面上露出些惊慌,“你要查贪官,我已经把郑正忠推到你面前了,这些还不够你交差吗?这件事到此就该结束了,何苦这么步步紧逼!”
话头一转,梁长史的声音低下来,他说道:“我给你三成利,放我离开云州。”
容骁一言不发,只无波澜地看着他。
他捏紧拳头,声音中带了些狠劲儿,“五成!这是我能给的最多的,这些年留下的本就不多,我也只留有一成,你别太过分。”
容骁还是没反应,梁长史彻底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你得当多少年的齐王才能拿到!你以为太子真的倒台了,你以为皇位就是你的了?痴人说梦!”
“太子要是真的被厌弃早就被废了,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他不过只是被禁足,等风头一过你还是替皇家挽回声誉的狗,那个位置轮不到你!不如趁现在太子沉寂多弄点钱傍身为以后做打算。”
这话听得晏清皱起眉,晏泱更是上前直接将他踹倒在地,狠厉道:“轮得到你在这犬吠!”
当事人却如没有听见一样平静,他走到梁长史边上,蹲下身,也不顾锦衣沾染污秽,声音四平八稳,“云州之内你积累不了这么多的钱财,哪里还归你管,又用这套手段说服了多少审查的官员,多交代一分,你要受的折磨也就少一分,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你自己看着办。”
“做事留一线!”梁长史发现如何都讲不通,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
可惜都打到棉花上,容骁站起身,留下一句,“祈祷去了地府被你迫害过的百姓会给你留一线吧。”
像是在一场无聊的电影,晏清半晌才察觉已经结束,倒不是说他们的交谈没什么实质内容,只是这些晏清一清二楚,自然就会有些乏味。
出去时晏清先他们一步,想着赶紧离开这个不善之地。
没想到走出段距离,还是能听到梁长史,不,是阶下囚在嘶哑地叫喊。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真君子!好一个刚正不阿的齐王,过刚易折的道理你该懂得,我等着看你的下场!我等着看——”
走出牢狱,恶意的诅咒也被掩埋在地底,周围只剩寂静,晏清便等在门口。
在牢房内容骁一直没有提到自己,都要到散场的时候了,他也该讲讲正事了。
晏清的直觉没错,容骁紧跟着出来后就叫住她。
他说:“晏清,我们谈谈。”
这正式的语气晏清还没什么反应,倒是让晏泱一惊,她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把人扯到一边,目光质询,还下意识将晏清往后遮挡。
容骁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含笑轻声道:“放心,是我有事相求于她。”
晏泱这才捡回因着急忘掉的礼法,松开手抚平自己抓出的褶皱,拉开距离前还低声说了几句话,不过有意低下声音,晏清也没能听得清。
她也没心思仔细去听两人的对话,她正琢磨着容骁的话,有事相求与她?
现在她对于容骁来说就是普通人,无非是认识容暄又恰巧是晏泱失散已久的妹妹,但这些关系似乎也没啥能帮他的吧。
弄不清楚他的意图,只凭着要把主动权握在手中的本能,晏清提议道:“去我那谈吧。”
容骁欣然同意,三人朝着晏清的小院走去。
回去的路上,晏清又开始思考容骁的目的,为此,她细细回想起给他们传送信息的过程,自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那日从梁长史的宅院出来晏清就觉得不对劲,回忆起所有细节后她便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梁长史素来以清贫的形象示人,他的衣着居住环境都能印证,但他太过急切地要将这个形象刻入所有人的心里,这反而让他露出了破绽。
长史夫人弄的那盘虾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好的例子。
云州属内陆,虾蟹一类在沿海常见的食物,在这算得上是时鲜,价格不至昂贵但在平常人家也是极少见的。
长史夫人笨拙的处理想达到的目的是展示自己对处理这类食物的不熟练,以此来佐证长史一家平日里都是粗茶淡饭,饭桌上这类食物基本是绝迹的。
但她的重点偏了,笨拙的动作或许是个很好的证据,但这一切的假象都会轻易地被虾壳堆里数量可观的零碎虾肉戳破。
越是贫苦的人家越是会将食物吃个干干净净,且不说他们会不会特意将虾仁剥出,哪怕虾壳里还留有一厘的肉,都会被眼尖地挑出。
但这件事也只是让晏清有所怀疑,真正确定梁长史有鬼是在她连续熬了几个大夜之后。
梁长史给出的郑正忠运送的金银的路子是非常合理且通畅的,他一个小小长史,才能再出众,要查出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容骁一点线索都没摸到的。
这就足够说明他说的是真的,并且这极大可能也是他运作的方法。
但他为什么能够坦荡地说出这一切,是他太蠢了?
是他太过自信。
不论怎么说,太子现在就是失势了,他的靠山已经倒了,短时间不可能再为他提供庇护,他势必要自寻一条活路。
找一个替死鬼,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再用金银买通来查的官员,他就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好官。
大抵是成功的次数太多,更让他坚定时事之下没人会自找麻烦去替别人讨回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公道,案子结了钱也到手了,这才是正道。
不过容骁算是让他大失所望。
在得知梁长史才是真正幕后黑手时,容骁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上门将他抓获。
梁长史没来得及亲自上门去和容骁“谈谈”,就已经镣铐加身失去攀附脱身的机会。
至于容骁是怎么查到真相的,这就要说到大名鼎鼎的息渊阁,背后的那个女人。
是的,正是她。
晏清!
怀疑产生后,她便一直让猫猫们关注着清音阁和梁长史的宅院里的动静。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梁长史不会傻到继续收受贿赂等着别人来抓,因此几天下来晏清颗粒无收。
两者间的联系似乎就此断开。
但晏清依旧守着,不放过一点机会。
又整整蹲守七天,晏清才等到她想要的。
一道身影从再次从清音阁出发,目的地从郑府变为梁府。
比之小月,此人更为谨慎,一路上不断观察着,生怕有人跟着。
可惜可惜,跟着她的不是人,是聪明敏捷的猫猫,是会接力监视她的猫猫。
人,猫会一直盯着你,一直一直。
什么?发小零食了,那猫先下班了。
值最后一班的小猫早就享用过美味,它毫无形象地打个哈欠,继续监听着屋内的动静。
“没人跟着吧?”熟悉的声音传出,是梁长史的声音。
“没有。”
是个陌生女子。
下一刻她的身份就被梁长史亲自揭晓,“诗云啊,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十年。”
“十年了,我养着你这么多年,还送你学戏可不是为了让你这么报答我。”
诗云没有接话。
梁长史接着道:“姓王的是你叫去的吧,别跟我说是小月那对主仆的主意,她们没那个胆子。打草惊蛇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屋内传来挣扎的动静,片刻后骤地响起几声要将肺咳出的咳嗽,诗云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惊恐,“大人,不敢。”
“哼,不敢,一伙人的就数你的胆子最大。太子倒了,你就想向齐王投诚?人总是要为自己筹谋的,你的所为情有可原,只可惜我不讲情。你要再敢有什么小动作,这条从阎王手里逃了十几年的命怕是要被收回去了,还有你几个姊妹......”
“没有下一次!”没等他说完话,诗云便着急地开口。
“这么多年,你经手的脏事最多,还妄想能回正道?太天真了诗云,你应该庆幸这次没坏了我的好事,否则......”,他恰如其分地停下,又吩咐道:“去吧,把东西给我转移出云州,你不想活好说,那些个小东西却还是要活的。”
什么东西需要移出云州。
八九不离十,是他这些年攒下的金银。
紧盯着诗云这条线,晏清找到了梁长史存放赃物的宅子。
但她没有亲自出手的打算,这些消息都以息渊阁的名义送到容骁手上。
没让晏清失望,他们的速度很快,从收到消息到查清所有不过两日。
诗云开始行动的前一日,在清音阁被抓住,长史一家更是先她一步被送入牢狱。
这事在晏清这算是真的了结,后续无需她参与,她也没有兴趣参与,她还有要紧事去办。
文武被她抓在手上这么久,容暄那边却没什么动作,这不免让她好奇他憋着什么坏主意。
可惜这件事还没开头,晏清又被容骁叫去看戏,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但她确实该和容骁聊聊了,来云州的目的达成大半,剩下的一点任务就是探查容骁对皇位的真实想法。
他要是打心底就不想争,那晏清急成真太监也不顶用,倒不如去物色物色其他人选,掀翻这个容家,给皇帝换个姓倒也不是不行。
晏清思绪整理的差不多,不远的路也已走完。
她和容骁进了屋子,晏泱清楚她们交谈的内容自己不方便听,干脆留在院子里和猫猫门逗趣。
屋内晏清刚落座,还没开口,容骁就开门见山道:“你与息渊阁关系匪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