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辞》一剑悬千秋

2、朱门繁锦绣

　　次日，卯时的天光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描出几道淡金色的光痕。窗纸有些泛黄，却浆洗得挺括，边角用素绢细细补过，透进来的光便也显得温温软软的，像新拆的棉絮。
　　临窗的小书案上，一册书摊开着，纸页边角微微卷起，显是常被翻动。砚台里的墨半干着，旁边搁着支短小的羊毫
　　绣墩上摆着个布老虎，杏黄的缎面，两只眼睛用黑曜石缀得炯炯有神。晨光落在虎头上，照亮了耳朵处一道细密的针脚一一那是去冬守岁时，母亲就着灯火为她缝补的。
　　床头的红漆小匣半开着，露出里头几颗圆润的雨花石，是前日跟着母亲去寺里上香时，在溪边一颗颗挑来的。匣子底下压着方素帕，角上绣着朵稚嫩的梅花，针脚虽不齐整，却透着十分的认真劲儿。
　　忽有雀儿掠过檐角，翅影投在茜纱帐上，惊动了帐中安眠的人。她翻身的刹那，一束光正巧攀上瓷枕，映得枕上并蒂莲纹鲜活如生，连带着枕畔散落的青丝也成了融化的金线。
　　“吱呀”一声响，门悄然开，惊醒守在床边雪沄，
　　“夫人。”雪沄小声说着就要起来行礼。
　　谢夫人温柔的看着雪沄，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行礼。谢夫人轻轻走近床边，撩起纱帐，雪沄有些不知所措，谢夫人身后的婢女漱玉眼神示意，雪沄退至一旁。
　　“绾娘，该揭梦了！”谢夫人声音轻柔，似乎怕惊到谢绾，只见绾娘蜷缩在锦被里，藕节似的小臂还搂着只布老虎。
　　“唔，阿娘，阿娘你怎么来了，现在几时了？”小姑娘浓密的睫毛轻颤，咕咕囔囔，不肯睁眼
　　“绾娘莫不是忘了，今天是去本家的日子”谢夫人轻笑一声，“绾娘快起吧，再不起，可就要迟了。”
　　小姑娘猛的拥被坐起，头发散乱，刚睡起还懵懵的，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一个时辰后，
　　三辆青幔马车已停在谢家旧宅门前。领头的老仆捧着泛黄的礼单，正与管家对着箱笼一一那单子上的泥金早已斑驳。
　　几个小厮抬着樟木衣箱出来，箱角包铜处磨得发亮，露出里头紫檀的本色。箱面阴刻的兰草纹里还嵌着几丝朱漆，想是当年鼎盛时描的金，如今只剩些残红，倒像褪了色的胭脂泪。
　　"仔细着!"老仆突然喝道，原来是个年轻仆役险些碰倒了多宝架。架上那尊越窑青瓷荷叶罐微微晃动，在晨光里泛出湖水般的釉色一一官窑珍品，那是谢夫人当年的嫁妆。
　　门外传来马蹄踏碎落叶的声响。最华贵的那辆朱轮车上，本家派来的管事正掀帘张望，他腰间蹀躞带的银扣，在秋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廊下，谢绾看着奴仆来来回回搬运东西 ，睁大了眼睛，跑来跑去，她还没到别去去过呢。
　　“哎呦！”突然，谢绾撞到一人怀中。“哎呀，我的小祖宗，您可莫要跑，今儿个乱，撞到您可就不好了，雪沄，你怎么照看小姐的！”谢绾抬头一看，脸上绽出乖甜的笑:“嬷嬷，不关雪沄的事，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嬷嬷穿着靛青色衫子，衣襟处密密匝匝打着三蓝绣的如意结一一针脚虽不如年轻时光鲜，却齐整得一丝不苟，恰似她永远梳得油光水滑的圆髻。
　　嬷嬷是谢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从小看着谢夫人和谢绾长大，也是雪沄的祖母，常嬷嬷看着谢绾，对雪沄道:“沄儿，将小姐带去那边坐下。”雪沄:“是，祖母。”
　　谢绾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开口:“雪沄，你说到了本家会怎样，会不会”话还没说完，谢绾眼角的余光突然瞧见什么，只见廊下转出个抱着棋坪的小厮，谢绾眼睛倏地亮了:"我的琉璃棋子!小心点，别磕了碰了！"那棋坪不过是普通榉木所制，却因常年摩挲显出玉色。本不算什么珍惜物件，只是它是阿兄送自己的，所以才格外珍惜。
　　小厮应了声是，而后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绾对去新地方的热情都没了，谢绾昏昏欲睡间听到有人在叫她:“小姐，该上车了。”但没过多久，那声音消失了，谢绾感觉到依靠睡了。
　　谢执玉看着谢绾的睡颜，自己的妹妹越看越可爱，不禁笑眼弯弯，示意雪沄不要出声，将谢绾轻柔抱起，走向停在府外的马车，将谢绾交给谢夫人。
　　一阵风过，老宅门楣上"诗礼传家"的匾额晃了晃，谢绾窝在谢夫人怀中，睡的很熟，车外的铃铛玲玲作响，将随着车辙，一路响往朱门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