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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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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区的废墟比中央高塔外围更显破败。锈蚀的钢筋从断壁残垣中支棱出来,像巨兽的肋骨,灰霭在其间缓慢流动,将阳光滤成一片昏黄。白墨寒蜷缩在一栋倾颓百货大楼的三层,透过破碎的落地窗俯瞰街道——这里确实如老妇人所说,是普通人的聚居地。
街道上往来的人都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背着藤编的篮子,里面装着野菜和自制的工具。偶尔有孩童奔跑而过,手里攥着用废铜烂铁换来的糖块,笑声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清脆。没有银白制服的巡逻队,没有能量晶核的嗡鸣,连蚀骨兽的嘶吼都远在天际,这里像被末日遗忘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烟火混合的、属于人间的气息。
白墨寒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解开背包拿出那半块A-127档案。照片上的林哲正抬手挡住阳光,手腕上露出半截黑色手环,那是雷系异能者特有的能量调节器。他忽然想起王老汉说过,十六年前的雷系异能者大多隶属于联盟第三纵队,驻地就在东城区边缘的发电站废墟。
“或许能找到认识他的人。”他摩挲着照片边缘的折痕,掌心的温度让泛黄的相纸微微发皱。突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将档案塞进砖缝,翻身躲到承重墙后——这是十六年地下生活刻进骨子里的警觉。
三个背着步枪的男人走进百货大楼,靴底踩过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队长,今天的巡逻范围要不要扩大到西边的罐头厂?昨天有兄弟看见那边有影兽出没。”说话的年轻人声音发紧,显然对“影兽”颇为忌惮。
被称为队长的中年男人啐了口唾沫:“扩个屁,就咱们这三条破枪,遇到影兽纯属送菜。等下个月跟南区换的□□到了再说。”他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点烟,火光在昏暗中明灭,“不过得派人去盯着,那片废墟里有咱们藏的过冬粮。”
白墨寒松了口气。这些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工装,步枪上缠着防滑绳,是人类据点的护卫队。他正想现身询问,却听见队长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了吗?联盟那边在通缉一个混血种,银白制服都快把西城区翻过来了。”
“混血种?就是那种一半异能者一半普通人的?”年轻人咋舌,“真能活下来?联盟不是说这种杂血生下来就活不过三天吗?”
“鬼知道。”队长弹了弹烟灰,“不过联盟这次动静太大了,连长老会都惊动了。我表舅在联盟后勤部当杂役,说那混血种能同时挡下冰系和火系的攻击,邪门得很。”
白墨寒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没想到联盟的通缉令已经传到了人类据点,更没想到自己中和能量的能力会被传得如此邪乎。他悄然后退,脚掌踩在一块松动的水泥块上,发出轻微的“咔”声。
“谁在上面?”队长猛地抬头,步枪瞬间上膛,“出来!”
白墨寒知道不能暴露,翻身跃出落地窗,抓住窗外的排水管滑向地面。水泥管在体重的拉扯下发出咯吱的呻吟,他落地时踉跄了两步,立刻钻进旁边的小巷。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护卫队的呼喊:“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
他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狂奔,粗布裤腿被铁丝划破,小腿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跑过第三个拐角时,迎面撞上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者,车上的陶罐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泼了满地,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对不住!”白墨寒急刹车,想扶他却听见身后传来枪响,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在砖墙上凿出个浅坑。他只能咬咬牙继续跑,老者的咒骂声被甩在身后。
巷子尽头是片开阔的空地,十几个妇女正围着一口大铁锅忙碌,蒸汽裹挟着野菜的清香扑面而来。看见白墨寒冲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手里的木勺和篮子掉在地上。
“抓住他!他是联盟通缉的人!”护卫队的喊声从巷口传来。
白墨寒环顾四周,空地左侧是间铁匠铺,火炉正烧得通红;右侧堆着半人高的柴火,后面似乎有个缺口。他刚想往柴火堆跑,却看见铁匠铺门口站着个女子。
她正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铁钳,侧脸的轮廓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灰霭仿佛在她周围淡了几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被粗布头巾裹住的发丝有几缕垂下来,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最显眼的是她的眼睛,像含着水汽的黑曜石,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没有普通人类的麻木与惶恐,只有纯粹的平静,像白河深处未被污染的水。
白墨寒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半拍。在这个灰头土脸的末日里,她的存在像幅突然闯入视野的水彩画,干净得让人心头一颤。他甚至能看清她袖口磨破的边缘,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个用红绳系着的木牌,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
“让开!”护卫队已经追到近前,队长举着步枪对准白墨寒的后背。
女子似乎被这声呵斥惊醒,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目光落在白墨寒身上时,眉头微蹙。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反倒带着一丝探究,像在辨认他身上的某种气息。
就是这短暂的停顿,让白墨寒错过了钻入柴火堆的时机。他看见队长的手指扣向扳机,立刻矮身翻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射入铁匠铺的土墙,溅起一片火星。借着翻滚的惯性,他从女子身边掠过——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草药的清香,像老妇人塞给他的那个布包里的味道。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她极轻地“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白墨寒没有回头,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都关乎生死。他撞开柴火堆,从后面的缺口钻出去,落入另一条更深的巷道。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模糊,他跑了大约一千米,才敢躲进一间废弃的民居。房间里有张破木桌,上面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渣。他靠在门板上喘息,心脏狂跳不止,脑子里却反复浮现出那个女子的脸——尤其是她那双干净的眼睛,和照片里母亲的眼神惊人地相似。
“她是谁?”白墨寒摸着自己发烫的额角,那里的蓝纹还在微微震颤。刚才擦肩而过时,他感觉到体内的能量有片刻的紊乱,像遇到了某种同频的波动,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
窗外传来收工的哨声,他撩开窗帘一角,看见护卫队的人正陆续离开空地,那个女子已经不在铁匠铺门口了。只有那口大铁锅还冒着热气,几个孩子围着锅边打转,等着分食野菜粥。
白墨寒从怀里掏出老妇人给的布包,解开绳结,里面的解毒草散发着熟悉的清香。他忽然想起女子手腕上的木牌,那花纹似乎和布包里某株草药的叶片脉络一模一样。
“或许……”他捏着那株解毒草,指腹摩挲着叶片边缘的锯齿,“她认识这种草。”
夜幕降临时,灰霭变成了墨色。白墨寒在民居里找到半袋风干的野麦,就着屋檐滴下的雨水咽下。他靠在墙角,听着远处传来的更夫敲梆声——这里的人类用最原始的方式计时,提醒彼此夜晚的危险。
他拿出藏在砖缝里的档案,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月光,仔细查看林哲的手环。那手环上有个极小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图案,像朵花,又像某种标记。白墨寒忽然想起东城区的护卫队队长提到过“长老会”,或许那些活了足够久的老人,会认识这个标记。
“明天去据点中心看看。”他将档案重新藏好,蜷缩在墙角闭上眼。但睡意迟迟不来,那个女子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她弯腰捡铁钳的弧度,头巾下露出的发丝,还有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滴落在灰纸上的墨,晕开一片无法忽视的印记。
后半夜,远处传来影兽的嘶吼,声音凄厉,却被据点外围的防御工事挡在了外面。白墨寒翻了个身,手不经意间触到后背的伤口,那里是被火鞭擦过的地方,此刻已经结痂。他忽然意识到,刚才在空地上,如果那个女子没有下意识地停顿,护卫队的子弹或许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
“是巧合吗?”他望着漏风的屋顶,月光从破洞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白墨寒离开了民居。他沿着墙根往据点中心走,路过铁匠铺时特意放慢了脚步。炉火已经熄灭,门口堆着新打的马蹄铁,却没看见那个女子的身影。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在空荡的铺子前打着旋。
他走到中心广场,这里比空地更热闹,几十个摊位沿着断墙排开,有人用兽皮换粮食,有人在修补破旧的衣物,几个老者坐在石凳上抽着旱烟,神情肃穆地讨论着什么。白墨寒认出其中一个正是昨天被他撞翻药罐的老者,赶紧低下头想绕开。
“站住。”老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
白墨寒僵在原地,看见老者拄着拐杖站起来,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昨天撞翻我药罐的,就是你吧?”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几个护卫队员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武器。白墨寒握紧了工兵铲,正想解释,却看见老者突然摆了摆手:“看你穿着打扮,不是咱们据点的人。从西边来的?”
“是。”白墨寒谨慎地回答,“想找些东西。”
“找东西?”老者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这东城区,除了灰就是土,有啥好东西?”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还是说,你在找联盟通缉的那个……混血种?”
白墨寒的瞳孔骤然收缩,额角的蓝纹瞬间发烫。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紧张,那些原本在交易的人们都停了手,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老者却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后生,我这药罐是祖传的,你撞碎了,得赔。”他指了指广场边缘的木屋,“跟我来,给我劈三天柴,这事就算了。”
白墨寒愣了愣,看着老者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跟在老者身后往木屋走。路过铁匠铺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铺子里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那熟悉的头巾边角在门框后若隐若现——是她。
这一次,她没有躲避,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手里攥着那块红绳系着的木牌,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与昨日相同的探究。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像两滴落入静水的墨,还没来得及晕开,就被老者的咳嗽声打断。
“走快点,后生。”老者催促道,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响。
白墨寒收回目光,跟着老者走进木屋。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听见铁匠铺方向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有人在犹豫着要不要跟过来。他靠在门板上,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预感——那个擦肩而过的女子,或许会成为解开他身世之谜的关键。
木屋外,灰霭依旧笼罩着东城区,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墨寒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那块红绳系着的木牌正微微发烫,上面刻着的花纹,与他额角的蓝纹在阳光下,呈现出惊人相似的流动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