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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幸村精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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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分别前,他们便约好这周末把惠引荐给幸村。
周日上午。
镰仓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海天一色,浪静云轻,车站前晚樱飘落如雨。惠到车站时,网球部众人已是基本到齐了。丸井拎着蛋糕,真田提着果篮,装备上像是去探病,气氛上吵吵嚷嚷的倒是像去踏青。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着。
赤也黏在丸井身边:“丸井前辈,一会上车和我坐一起!昨天我买了新卡带,还等着和你一起拆呢!”
“啊,那我呢?”桑原手指自己徘徊四顾。
惠绯红着面颊望向莲二,莲二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真田身后。惠的视线跟着他划过去,落到真田身上,真田与惠对视,随即吞了下口水,绷直身体震声道:“藤、藤野前辈,请和我……!!”“喂,你不是想学编织吗?我带毛线了。”仁王横身插进二人中间,不由分说地把惠拉走。“你干嘛呢,真田话还没说完。”惠一步三回头,仁王头也不回,扯着惠就进了站:“管他的”。站外真田双手紧握成拳,连手臂都在发抖,赤也凑在他身旁眨巴着翠绿的大眼睛:“副部长,你的脸好黑!”,丸井一把把他揪回来:“笨蛋,你不要命啦!?”
候车区,趁着惠与丸井交流最近的甜品情报时,柳生凑近仁王耳语,认同赞叹道:“不愧是仁王君!你也发现柳君有些回避型依恋吧?越是在意越要推开。用这种手法激起他的竞争意识,真是不动声色又深谋远虑啊!”
仁王眯眼:“……??(我还有这种计划?)”,擦着鼻尖一声哼笑:“什么都瞒不过绅士。”
最终决定的位子是真田—莲二,惠—仁王,丸井—赤也,桑原—柳生。
列车启动,车窗外的风景变换如万华镜。
前次来东京时,惠的注意力都在心头的重担与莲二身上,没能好好欣赏美景,而今总算有空闲细看镰仓的风光——相模湾波光万顷,江之岛展望台珍珠一般浮于其上,一片片拂上新绿的田野飞驰而过,油菜花如萤火虫一般点缀其中,惠不禁轻声感叹:“好美!”
她趴在窗子上看美景,仁王撑着下巴注视着看风景的她。
斜后方真田周身的黑气已经窜到车顶了,莲二凝望着另一侧窗外郁郁葱葱的远山,少见的神情淡漠。
前排赤也和丸井吵吵嚷嚷:“丸井前辈你怎么拿我挡伤害啊!”“别慌,一会再给你找瓶回血药。”
后排柳生托着下巴欣赏着众人的反应,老奶奶一般感叹岁月静好:“呵呵呵,年轻人真是有活力。”桑原:“??(发生甚么事了?)”
及到东京。
众人熟稔地出闸、换乘。前次惠来这里去的是八王子,今次则是吉祥寺。
金井综合病院在吉祥寺。
那是幸村住院的地方。
‘看完幸村后,再去找乙花聊聊天吧。’许是帮赤也补习点燃了惠的教师魂,她想找乙花谈谈重回学校的事。
望着手中车票上吉祥寺这个地名,不知为何,惠的心里冒出一种抹不去的异样感。一路上,她仔细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发现对吉祥寺的印象也无非文艺慵懒烟火气这种与旅游攻略差不多的内容。
她“嘶”了一声:‘难不成是因为我在井之头公园喂过鸽子?’,除此之外,也着实再想不到值得一提的事件。
于是她把这异样感归类为“思维过敏”,强行无视掉了。
*
金井综合病院。
惠没来过这里,便随在网球部众人身后走。她环望着周围的环境:天气晴好,花坛的灌木抽了新芽,几棵樱树随风摇曳,暖风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举目四望皆是人,像个小公园——晒太阳的住院病人、往来匆匆的医生与护士、瘦弱佝偻的患者,以及神情或忧郁或麻木的患者家属。
人多,却落寞。
他们步伐利落地穿过这片疏离的景色。
绕过门诊楼,穿过长长的绿荫走道,温度愈渐寒凉。惠始终紧紧跟在网球部众人身后,在他们身上,她感受到一种隐秘而强烈的能量,犹如冰层下春溪的潺响。这股潜流在进入住院楼的一瞬间变得具象且锐不可当,他们携着阳光破开这片纯白色的暗影,所经之处,万物都镀上了鲜明的色彩。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惠忽地想到这句诗。这群少年如此纯粹、炽热又夺目。
惠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丸井在护士台打招呼,语调轻快的像只小鸟:“护士姐姐,我们又来看幸村啦!”
惠的步子变得沉重,渐渐地落在了他们后面。
走廊的窗户外面是摇曳的树影。好似有一层阴翳隔在她与他们之间。惠想伸手触碰他们,可只摸到了一团缥缈的雾气。
心也沉了下去。
“藤野前辈,你怎么走得这么慢!”赤也回头大喊。“这里是医院哦!”护士提醒他。赤也立刻盯着真田躲到莲二身后,但真田并没给他爱的教育,大家都默契地停下步子等惠。
丸井没拎蛋糕的手挠了挠头:“难不成,小藤野在紧张?”
“倒像是在伤春悲秋。”柳生说。
真田侧身,为惠让出一条通路:“藤野前辈,请上前来。”莲二把兀自犹疑的惠推到众人身前:“今天的主角是你啊。”
“我……”惠的眼神闪躲着。
仁王“嘁”了一声一把掐上她的脸:“你可是我们打了包票推荐给幸村的人,精神点!”
惠痛到眼眶盈泪,真田惊得大呼,柳生眼镜反着光问仁王为什么对惠这么不客气,仁王转问赤也卡带好玩吗,莲二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地算着真田后悔派仁王去藤野家的概率,丸井说预约晚了今天带的蛋糕不是公交站旁的那家,赤也说一会儿看到幸村要和他说上周校内练习赛的事。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之间互不相关竟还能继续下去。
“所以我说,这里是医院啊!!”护士站传来一声怒吼。
寂静——
惠被大家簇拥到病房门口。
情不自禁吞了一下口水,扣门的手微微发抖。
“小藤野,加油!”丸井给惠鼓劲,下一秒,病房的门吱呀打开:“各位,早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惠要扣门的手正敲在幸村的胸口,显然没想到迎面就是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前辈,幸村不由得退了一步。
转瞬间,他收拾好自己的姿态,行了一礼,用极为尊敬的敬语道:“初次见面,藤野前辈。我已经从真田那里知道来龙去脉了,今后,还烦请多多指教。”
他的声音轻盈泫然,像茜草上轻垂的一滴晨露。
惠抬眼,正撞上他湖蓝色的眸子,他的发丝熠熠如蓝宝石,肤色却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像晨光中新落的雪。
惠本该回一些客套话的。她很有回客套话的技巧。
可那些加了敬语与修饰的词句却无法脱口而出,堆积在唇边,换做了一口倒抽的冷气。
她的心疼得发抖。
睫毛不安地扑闪着,声音也跟着颤动,往日如珠玑落盏的清脆嗓音含混在喉咙里:“你,看起来不太好……”
“部长!部长部长!你敢信!上次校内练习赛我从柳前辈手里拿了四局!”赤也大呼着扑进去,把惠的话盖了个严严实实,其他人也挤进病房里寒暄,把幸村围了个水泄不通。透过众人身影的间隙,幸村的目光不时落在惠的身上。
‘她在心疼我?’
问句却不含半点疑问,惠的心思在幸村眼里是透明的。
‘好笑,竟然会心疼一个陌生人。’可幸村分明看出她的心疼并非怜悯也并非装模作样的伪善,所以这句‘好笑’也失去了指向。
她看他的眼神并非陌生人。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围绕着她的便尽是不解之事。
众人围着幸村,从网球部说到学生会,从学生会说到班里。幸村把话题拉回到惠的身上:“听说您失忆了?”
“别您啊您的了,幸村你也别见外,小藤野很好相处的。”丸井把蛋糕放在幸村床头的桌子上,“反正她也是个自来熟。”仁王一把捏上惠的脸。“你的动作是不是越来越顺手了?”莲二的声音冷冰冰的,真田默默向前一步,把仁王和惠隔开了。
‘网球部这些人性格各异到千奇百怪,她怎么会和他们关系这么好?’
幸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她用商务会谈一般正式郑重的语气向他问好,又引得部员们打趣她,在他们此起彼伏的调侃下,她的神情变得羞赧又无奈,大有种双手一摊随你们去的弃疗感,举目四望,最后借口分蛋糕逃开。幸村脸上挂着一以贯之的微笑,间或配合聊天内容做出或惊讶或不解的表情。
‘有些笨拙、不会伪装、有时候觉得她年长许多,有时候却像小孩子,会在意奇怪的地方……’ 幸村把种种形容堆积在她身上,试图给她下定义。他与网球部众人谈天说地,眼神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到惠身上,观察着她的举手投足,直到大家吃完蛋糕,收拾完杯盘,直到大家说要出门玩,把病房留给他与她二人,直到她翻开课本说:“我了解过幸村君现在的进度,所以就从这一课开始吧。”,幸村发现,在他脑海中烙印着的始终是方才她与他撞上的那个眼神:
因为知道她本性坦率,所以明白,那便是她不加掩饰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