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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生伊始 ...

  •   篠原京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医院了。

      “是谁送我来的……?”

      独居,少与家人联系,行动轨迹单一,公司与出租屋两点一线,也没有朋友,京子实在想不通这问题。半年前爆发了全世界范围的流行性疫病,自那疫病传到日本时起,在宅死的数据就节节攀高。

      “如果我也染上,想必那就是我的结局。”京子无数次这样想过。上周三,在满教室调皮学生的哄闹声中,她隐约听到了几声低低的咳嗽。

      前天下课时,最前排的男生拽住他朋友的书包,附耳道:“和你说个牛x的,我哥前两天确诊了,确诊之前,他还去聚餐了。”

      声音倒也没有那么小,至少她听到了。

      当时京子就有要中招的预感,果然,昨天下班回家就发了高烧。她迷迷糊糊摸了片退烧药吃,后面的事……记不得了。

      “糟糕,还没请假!”

      “而且这病房……”,她环视一下这间白色的屋子: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味,一张床位,床头摆了数种不知道监测什么的的仪器,滴滴答答不停地响:“单人病房啊,这个月还要交房租,不知道钱够不够了。”

      思考间,一个陌生女人推开房门,呆望着她:“你、你醒了?”

      ‘我醒了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吗?’

      那女人呆站在原地,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她很多遍。京子还想问什么,未及开口,那女人忽地泪如泉涌,冲过来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京子的肩膀传来潮湿的触感。

      “这位女士,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京子试图推开她,但那瞬间,她听到了从未听过的陌生音色:

      不是那种长期上着一天六节课的低沉沙哑。那声音清越透亮,咬字生脆,像春汛时裂开的冰棱子,又好似山溪跳涧。

      这声音确实来自她的嗓子,她刚才那句话确实是用这声音传递出来的。

      那女人捧起了她的脸:“惠惠,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妈妈啊!”

      她眼里的那份心疼倒是真的。

      ‘这是把我安排到精神科了吗?’京子想。

      “女士,你冷静一下……”京子尬笑着往后缩了缩。她想按护士铃,可脸被手牢牢地禁锢住,只能用自己的余光四处搜寻,恍然间,她瞥见了床头的病人信息卡,卡片的姓名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藤野惠。

      她紧忙抬起自己的腕带,上面同样是藤野惠三个字。

      ‘这医院怎么回事!?’

      她大力锤响护士铃,医生和护士都来了,看到她醒来各是一副见证了医学奇迹的震惊。“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姓名牌都打错了,这里,这里”,她指着信息卡又拽着腕带给他们看:“药不会也用错了吧?你们不打算解释吗?”

      医生和护士的脸色沉了下来,连那个痛哭的女人都噤了声。满屋子的人盯着她,不发一语。

      “还、还有我的声音!”京子补充。

      “你说你不是藤野惠”,最前面那位医生眯起眼睛打量她:“那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的病人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京子不可思议地反问!

      篠原京子,27岁,老家在九州的农村,幼时父母离婚后被母亲带到东京居住,运气很差,一路走来遇到的尽是烂人,在家里当透明人,在学校被挤兑,只能用成绩证明自己,拼尽全力考上名门院校,毕业后进入大手企业,本以为走上了人生巅峰,没想到成了背锅侠,被公司优化后只能到生源很差的三流补习班教书——她重新梳理了一遍目前为止自己的人生,每一个细节都在脑中清晰可见,确实是这样没错。

      可眼前这些人的眼神却让她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认字吗?”医生从床头拿起本杂志让她读。

      “算术题会做吗?智能手机呢,会用吗?”医生盯着她做了几道20以内的加减法,指示她解锁手机,打开APP,下拉浏览。

      “你们很奇怪。”

      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以致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京子都不知道奇怪的到底是谁了。她不是肺炎进的医院吗?医生问的问题倒像是她脑子坏了。

      “那你记得你今年多大吗?”医生又问:“几年级了,在哪个学校读书?”

      “别把我说的像小孩一样!”京子惊叫,她都毕业多少年了!

      医生满脸复杂把那个刚才还抱着她哭的女人叫了出去,她现在已是惊惶得发抖了。关门前医生指着那女人对京子说:“这是你妈妈。”

      “妈妈?好笑。”她哈哈地干笑了两声,又不觉有些心酸。

      她想起刚才那个女人泪流满面地把她抱在怀里的样子。

      “妈妈。”

      京子低垂下眼睛,不经意地把床单抓皱了,她用小小的,轻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不是我的妈妈。”

      “妈妈”这个名词对她太过遥远,又太过模糊,好像在湖心打着旋儿的一片枯叶。她算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那个人了,也不想去算,她不知与她有血缘关系的那位“妈妈”现身在何处,甚至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刻意忘记,连她的长相都有些记不清了。

      但京子想得到她的反应。

      如果刚才推开病房门的是她,一定还站在门口就把病历本砸她脸上了:“赔钱货,生了你真他妈造了孽了!”

      但“妈妈”会来医院看她本身就是伪命题。

      连被她拿病历本砸在脸上,都不过是京子的幻想罢了。

      *

      接下来几天,京子又接受了一系列检查。每当望向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她都觉得很是恍惚:

      深棕色的头发刚到脖子,瘦削,娇小,有一双狐狸一样的杏眼,长得倒是可爱。

      “我是不是真是个精神病啊……”

      除了记忆是她的,其他一切都与“篠原京子”无关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穿越”?那原世界的京子怎样了?不会真的在宅死了吧。

      她还是不死心,去各层护士站打听了一遍,问有没有个叫篠原京子的病人,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又去母校的官网搜了毕业生的名单,仍是找不到“篠原京子”。自此,她就彻底把嘴闭严实了,无论谁问她都只说自己叫藤野惠,京子的过去一概不提,有关藤野惠的过去,她也确实一概不知。

      她试着打探了下藤野惠的过去。在护士那里,她知道了自己是个国三生,入院是因为被棒球棒一击击中后脑,还做了颅脑手术。

      ‘这么狠啊,是被寻仇了吧。’她‘嘶’了一声。刚到脖子的头发大概是新长出来的,原来的都因为颅脑手术被剃掉了。

      她又向惠的妈妈要了过去的照片,只看了一眼就两眼一黑——这这这,这就是藤野惠!?亮红色的头发,铆钉小皮衣,高筒靴,真的不是暴走族吗!?

      她几乎在瞬间猜到惠为何会被棒球棒打进医院。

      “想知道过去的事吗?”惠的妈妈笑盈盈地。

      “不必了!”

      自那之后,关于藤野惠的过去,她也一概不提了。

      她对惠的妈妈总是疏远的。

      惠的妈妈是个好人,每天都带不重样的饭菜来,重新摸索这位失忆女儿的口味,无论刮风下雨都来陪床,其实来了也没什么事好做,无非削个苹果,倒个水,剩下的,就是满怀爱意地望着看书的,已完全忘记了过去一切的女儿。

      惠的妈妈的眼神永远都是宠溺的。

      她怕溺死在那片爱意里。

      所以无论惠的妈妈如何要求,她都不肯叫“妈妈”。她不敢与惠的妈妈对视,不敢靠近那片宠溺的海,但当惠的妈妈拿牙签插了块苹果送到她嘴边,她还是忍不住张开了嘴。

      “好吃吗?”

      “好吃。”

      “再来一块?”

      她猛然坐起,还是只敢盯着惠妈妈手上的苹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啊?”惠的妈妈不解:“你不是我女儿吗?”

      “是女儿就要对她好吗?不是所有的妈妈都这样吧?有一些妈妈可是恨不得女儿去死呢,你是不是也是这样?你对我的这些好,是不是在骗我?”她连珠炮似的一通质问,惠的妈妈不应声,只是等她说完。

      她还在接着输出:“我不知道你图我什么,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钱,也暂时没法赚钱,养我就是赔钱,你知道吗,赔钱。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希望我能给你什么?我……!!”

      她的声音发起抖来,双手紧紧地攥进掌心,压出八个鲜红的月牙。

      好恨。

      心底的恨意喷涌而出,她恨那个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恨这个不公正的世道、恨家乡那个闭塞的小村子,恨所有一切。

      惠的妈妈轻轻地抱住了她。

      “乖,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她忽然就醒了。

      惠妈妈捧起她的脸,逼她看自己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有碧波流转,倒映着她的样子。

      她看着看着,鼻子就酸了。

      脸颊传来湿润的触感时,她的心口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妈妈。”她的声音轻轻地,咬字还是那么清脆。这辈子第一次,她选择相信一个人。

      从今天起,她的名字就叫藤野惠,因为她要当妈妈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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