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楼》一本无明

34、烟火

　　南时终于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他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卡牌，又看了看一脸兴奋的刘涛和明显不怀好意的何散欢，眉头再次蹙起，似乎对这种“低效且充满随机性的社交活动”有些排斥。

　　“南神！别扫兴嘛！”刘涛立刻把牌塞进南时手里，“放松！放松！刚捡回条命，就当调剂神经了！规则很简单，我教你…”

　　南时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卡牌，又看看刘涛和何散欢期待（何散欢是期待搞事）的眼神，最终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牌局开始。刘涛洗牌发牌的动作极其“专业”（或者说花哨），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

　　何散欢拿到牌，扫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冲刘涛使了个眼色。刘涛心领神会，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第一把，刘涛“地主”。他打得很奔放，各种大牌往外甩。何散欢和南时“农民”。何散欢故意放水，时不时拆对子或者打小牌“配合”刘涛。南时则打得极其…严谨。他每一次出牌都像在解一道数学题，计算着牌型概率、剩余张数和对手可能的策略。他的牌技出乎意料的好，逻辑严密，出牌精准，好几次差点破了刘涛的“地主”优势。

　　“对A！”刘涛甩出两张牌，气势汹汹。何散欢：“过。” 南时沉默片刻，修长的手指抽出一对牌：“对2。” 刘涛：“……” 何散欢：“……”他瞪了刘涛一眼：让你放水！没让你放海！这都快被南神单杀了！

　　最终，在南时精准的计算和何散欢“猪队友”般的“配合”下，刘涛这个“地主”居然…赢了？赢得有点莫名其妙。

　　“哈哈哈！承让承让！”刘涛得意地拍着桌子，“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你俩谁先来？” 他目光在何散欢和南时之间扫视，最后定格在何散欢脸上，笑容贼兮兮：“欢哥！就你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何散欢看着刘涛那副“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表情，又瞥了一眼旁边安静整理手中剩余牌的南时，心一横：“真心话！放马过来！”

　　刘涛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问，确保旁边看似不在意实则可能竖着耳朵的南时也能听清：“问题来了！请问何散欢同志，在刚才的X光监狱副本里，当你英勇地扑倒…呃…保护南神，两人在黑暗裂缝里‘骨肉相连’的时候，你心里…在想啥？”

　　空气瞬间安静了那么零点一秒。连旁边震耳欲聋的音乐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当然只是错觉）。何散欢感觉自己的耳朵尖有点发烫。他能感觉到南时整理牌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

　　“想啥？”何散欢端起那杯冒着蓝烟的“深渊之吻”，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和苦涩滑下喉咙，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也冲散了一丝尴尬。他放下杯子，脸上露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眼神却直勾勾地看向南时，拖长了调子：“当然是…在想大学学霸的骨头架子，还挺硌人的。”

　　南时整理牌的手指彻底停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眼眸对上何散欢带着戏谑和某种更深邃情绪的目光。彩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流转，左脸颊的疤痕在明暗间若隐若现。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羞恼，也没有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何散欢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几秒钟后，南时极其平淡地开口，声音清冷，穿透了背景的喧嚣：“根据骨骼密度和接触面积计算，单位压强约为8.5千帕，属于轻度不适范围。主要原因在于你当时的扑倒姿势，重心偏移导致第七节胸椎与我的肩胛骨棘突产生局部应力集中。建议下次采取更科学的缓冲姿势，例如侧向翻滚配合手臂支撑，可有效分散冲击力，将压强降低至舒适阈值以下。”

　　何散欢：“……” 刘涛：“噗——！！！”他刚喝进嘴的一口啤酒全喷在了对面的蜥蜴尾巴壮汉身上，引来一阵不满的嘶嘶声。

　　“哈哈哈哈哈哈！”刘涛笑得捶胸顿足，眼泪狂飙，“南神！我服了！我真的服了！欢哥，你这真心话…换来了个战术指导手册啊！哈哈哈哈！还舒适阈值！哈哈哈哈！”

　　何散欢的表情彻底裂开了。他看着南时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讨论学术问题的脸，再看看笑得快抽过去的刘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想把人按在沙发上狠狠揉搓一顿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抓起桌上那杯泡着眼球的鸡尾酒（也不知道是啥），仰头就灌了下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和薄荷的诡异味道直冲天灵盖，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咳咳…操！”何散欢咳得满脸通红，感觉自己的味觉受到了核打击。

　　南时看着何散欢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杯诡异的酒，眉头微蹙，似乎在分析其化学成分和潜在危害。他默默地把自己那瓶喝了一半的“冰川之心”矿泉水推到了何散欢面前。

　　何散欢看着那瓶推过来的、包装简洁得像蒸馏水的矿泉水，又看看南时平静无波的眼神，心头那股邪火和挫败感，莫名其妙地，就被瓶身上凝结的冰凉水珠给浇灭了大半。他抓起那瓶水，拧开盖子，狠狠灌了几口。冰冷的、毫无味道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再来！”何散欢把空水瓶顿在桌上，抹了把嘴，恶狠狠地瞪着刘涛，“发牌！这把老子要当地主！炸得你们俩生活不能自理！”

　　牌局继续。音乐依旧喧嚣，炸鸡的香气混合着啤酒的泡沫在空气中弥漫。刘涛继续着他插科打诨的表演，试图再次“助攻”，但被何散欢凶狠的牌风和南时绝对理性的计算联手镇压。南时依旧安静地打着牌，偶尔在何散欢打出“臭牌”时，会极其精准地指出其概率劣势，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说明书。何散欢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刘涛夸张的哀嚎声中，把筹码（一堆鸡骨头和啤酒瓶盖）往自己面前划拉。

　　休息室的巨大屏幕上，画面切换。X光监狱的片段被新的血腥讣告取代。震耳欲聋的音乐换了一首更加狂野的摇滚。周围的玩家们依旧在狂欢，庆祝着又一次从地狱边缘爬回人间。

　　何散欢甩出最后一张“大王”，终结了牌局。他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胃里塞满了炸鸡啤酒，身体残留的副本幻痛在温暖的喧嚣中渐渐淡去。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南时。

　　南时也结束了记录，将电子平板收了起来。他似乎有些累了，微微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旋转的彩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道粉色的疤痕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再那么刺目。他的呼吸均匀而清浅，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卸下了副本中那层冰冷的盔甲，显露出一种罕见的、带着脆弱感的疲惫。

　　刘涛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半只鸡翅，嘴角流着可疑的液体，鼾声轻微。

　　何散欢静静地看着南时的睡颜。副本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冰冷的辐射尘埃，刺骨的透明感，显影医师的死亡光束，狭窄裂缝里骨架紧贴的冰冷触感和那幽绿的胃部冷光，巨大心脏下南时决绝扳下扳手的侧脸…还有此刻，在喧嚣的休息室里，他安静疲惫的睡颜。

　　心脏的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暖意。他拿起沙发上一条印着卡通骷髅图案的薄毯（可能是某个玩家落下的），动作极其轻缓地盖在了南时身上。

　　毯子刚落下，南时的睫毛就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沉静的眸子带着初醒的迷茫，映着何散欢近在咫尺的脸。

　　两人目光相接。

　　何散欢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吵醒你了？”或者“还疼吗？”，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调调：“哟，大学霸，醒了？睡得挺香啊？梦里算圆周率呢？”

　　南时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条格格不入的卡通骷髅薄毯上。他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毯子柔软的绒面。

　　然后，他抬起头，再次看向何散欢。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依旧是那片沉静的冰原。只是这一次，冰原深处，仿佛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解读的涟漪。他薄唇微启，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清冷依旧：

　　“毯子，聚酯纤维材质，保暖系数0.8clo。图案…缺乏逻辑性。”

　　何散欢：“……”

　　他感觉自己的表情管理再次失控。他看着南时那副认真分析毯子材质和图案逻辑性的样子，再看看旁边睡得流口水的刘涛，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和炸鸡的香气包裹着他。

　　半晌，何散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又带着点认命的笑。他拿起桌上刘涛喝剩的半杯啤酒，对着南时那副“学术脸”，遥遥一举。

　　“行，南时，”他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泡沫在舌尖炸开，“下次副本，争取给你找个…符合逻辑的毯子。”

　　喧嚣的休息室里，彩灯旋转，音乐轰鸣。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放纵，冰冷的规则与温暖的烟火，还有那根怎么烧也点不着的木头…一切都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的“安全区”。何散欢靠在沙发上，感受着胃里的饱胀和啤酒带来的微醺，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南时和鼾声轻微的刘涛。

　　副本的阴影似乎暂时退去。至少此刻，心肝脾肺肾，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