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下的告白》淋小

8、无声的守护与未宣之于口的心意

　　懔忧的公开道歉帖在校园论坛里只存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被露水洗刷过的痕迹。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最初散布谣言的匿名账号。学校里流传起一些含糊的说法，提及律师函、校方施压，甚至提到了宸逸那位极少露面、却颇具影响力的爷爷。但这一切，宸逸和萧尘都未曾直接谈论。

　　风波似乎平息了。懔忧在校园里见到他们，总会阴沉着脸绕道而行，眼神里虽有不甘，却再不敢上前挑衅。然而，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开始悄然弥漫。宸逸察觉到，班上某些同学看向他和萧尘的目光，在好奇与同情之外，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距离感。课间时，原本会凑过来问问题的同学，有时会犹豫一下，转而去找别人；体育课分组，他和萧尘有时会微妙地成为最后被选中的那个。

　　宸逸对此漠然处之，他早已习惯了孤独的堡垒。但他敏锐地注意到，萧尘脸上那阳光般的笑容，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尤其是在周围气氛忽然冷却的瞬间。萧尘努力地维持着开朗，像往常一样和同学说笑，主动帮忙，但宸逸能感觉到他那份小心翼翼，像是在努力修复某种被无形破坏的东西。

　　这天下午自习课，萧尘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分析上次月考的错题。宸逸独自坐在座位上刷着竞赛题，笔尖却久久未动。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空着的座位上，桌面上还摊着萧尘画满了凌乱辅助线的草稿纸，那支带着牙印的钢笔安静地躺在纸页旁。

　　前排传来两个女生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真的吗？看不出来啊……”
　　“懔忧说的还能有假？他说宸逸家背景很深，那个帖子……”
　　“嘘！小声点！”

　　声音戛然而止。宸逸没有抬头，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他，但他无法忍受那些猜测和目光，像无形的针，刺向努力想要融入这里的萧尘。萧尘本该拥有更明亮、更轻松的高中生活，而不是因为与他走得近，就被卷入这种带着偏见的漩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腔里仿佛又萦绕起那个深夜，从电话听筒里传来的、萧尘压抑到极致的破碎呜咽。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不能再让萧尘因为他而承受这些。

　　一个念头，冰冷而坚定，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萧尘从办公室回来时，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宸逸！老师说我那道电磁感应大题思路完全正确，就是计算粗心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拉开椅子坐下，手臂自然地蹭到了宸逸的胳膊。

　　几乎是触电般，宸逸的手臂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那短暂的接触。

　　萧尘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向钢笔的手也顿在半空。他有些错愕地看向宸逸。

　　宸逸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是将自己面前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真题集推到萧尘桌角。“这道题型，你容易错。”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疏离，“解题步骤我写好了，在第三页。”

　　说完，他便重新低下头，专注于自己的习题，仿佛刚才那个微小的躲避动作从未发生，也再没有看萧尘一眼。

　　萧尘怔怔地看着那本真题集，又看看宸逸冷硬的侧脸轮廓，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下，有点麻，有点涩。他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了”，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拿过那本书，低声道：“……谢谢。”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莫名的“距离感”持续蔓延。宸逸不再等萧尘一起去食堂，偶尔萧尘主动提起“牛肉粉”，他也只是淡淡地回一句“我吃过了”或者“约了去图书馆查资料”。晚自习后回宿舍，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虽然沉默却步伐一致地并肩而行，而是要么提前离开，要么借口要去活动室练琴，留下萧尘一个人走在回荡着脚步声的走廊里。

　　在宿舍里，当王浩和李哲热烈地讨论着游戏或者篮球时，宸逸总是将自己隔绝在耳机之下，或者干脆背对着大家看书。萧尘几次想和他分享淋艺寄来的零食，或者程婷发来的搞笑信息，得到的都只是他头也不抬的一个“嗯”字。

　　萧尘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少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就能把眼角笑出小梨涡。他常常看着宸逸独自离开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他试图回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在无意中触碰了宸逸的哪片逆鳞，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周五的体育课，内容是八百米测试。烈日当空，塑胶跑道被晒得散发出浓烈的橡胶味。萧尘拼尽全力冲过终点线，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涌上铁锈般的气息。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额发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没事吧？”林晓晓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脸上带着关切。

　　萧尘摇摇头，想说“没事”，却因为气息不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脚步有些虚浮。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悄无声息地递到了他眼前。握着水瓶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腕上系着那条熟悉的、褪色的红绳。

　　萧尘猛地抬起头。

　　宸逸就站在他面前，额头上也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也是刚测试完。他的嘴唇紧抿着，眼神复杂地看着萧尘因为剧烈运动和咳嗽而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角。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挣扎，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心疼。

　　“喝点水。”宸逸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萧尘愣愣地接过水瓶，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瞬间缓解了不适。他看着宸逸，心脏因为刚刚的奔跑，也因为此刻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而失控地狂跳起来。

　　“我……”萧尘想说什么。

　　但宸逸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柔和只是错觉。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树荫，留下萧尘一个人握着那瓶水，站在原地，心绪如同被风吹乱的柳枝。

　　那天晚上，萧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父亲去世的那个冬天，冰冷的医院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他独自一人蜷缩在长椅上，又冷又怕，不停地喊着“爸爸”，却没有人回应。然后，他看到了宸逸，宸逸就站在走廊的尽头，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头。他拼命地想追上去，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萧尘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安静地洒在宿舍地板上。他下意识地向下铺看去——宸逸侧身躺着，面向墙壁，似乎睡得很沉。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明晰，如同潮水般涌上萧尘的心头。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宸逸这些天莫名其妙的疏远是为了什么。他不是讨厌自己，恰恰相反，他是在用这种笨拙又伤人的方式，试图将他推开，推开那些因他而起的流言蜚语，推开那些可能落在他身上的异样目光。

　　这个认知让萧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了，又酸又胀。他气宸逸的自以为是，更心疼他的独自承受。

　　第二天是周六，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王浩回家了，李哲去了网吧。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窗户，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宸逸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查阅资料，神情专注。萧尘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将一张折叠的纸，轻轻放在了他的键盘上。

　　宸逸被打断，眉头微蹙，抬头看向萧尘，眼神里带着询问。

　　“打开看看。”萧尘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宸逸迟疑了一下，拿起那张纸，展开。

　　纸上，是用那支带着牙印的钢笔，精心绘制的一幅画。画的是学校后山那个他们曾一起看夕阳的小亭子。线条或许不够专业，却极其认真，充满了细节——亭角的飞檐，石凳的纹理，甚至亭子周围那几棵歪脖子树的姿态都栩栩如生。夕阳的余晖用淡淡的橘红色彩铅渲染，温暖而明亮。在亭子下面，并排坐着两个小小的背影，靠得很近，他们的影子在画面上拉得很长，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清秀的小字：
　　“谣言是风，友谊是山。你赶不走我，宸逸。”

　　宸逸拿着画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每一个笔画都刻进心里。他感觉到萧尘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温暖而执着，像阳光，试图穿透他为自己筑起的冰冷外壳。

　　他试图维持最后的防线，想说“你不懂”，想说“这样对你好”，但所有预设的、冰冷的话语，在触碰到画纸上那温暖的夕阳和并肩的背影时，都瞬间瓦解冰消。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不敢看萧尘的眼睛，害怕自己一旦对上那双清澈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的眼睛，所有的坚持都会土崩瓦解。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冲出了宿舍门。

　　萧尘没有追出去。他只是站在原地，听着宸逸仓促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低头，看着被宸逸匆忙间放在桌角的那幅画，画纸上，那两个小小的背影依旧紧紧靠在一起。

　　他轻轻拿起画，指尖拂过那个代表着宸逸的背影，低声地，对着空荡荡的宿舍，又像是坚定地告诉自己：

　　“我不会走的。”

　　窗外，香樟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又像是一个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