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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鸟、孤儿和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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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执白棋者的反对者,我却由衷地为投票结果感到高兴,这无疑是对我最敬爱的老师的背叛。
内厄姆·坎贝尔重新夺回权力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按理来说,阴谋应该在此时中止,无论我还能再挖出什么信息,对他们而言都是没用的——我想这是我试图为自己的消极工作辩解,如今,在心灵炼金会或者坎贝尔公爵身侧,我都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信任,可是,我的职业道德在这时占据了上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尊重患者的人格。
如果不是我一次次传递信息,他的病症不会如此严重,反对者的打击也不会如此精准。而且,尽管没有直接提到戴维德,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把她卷进来了。可是,这也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戴维德在讲座上提过一个又一个深刻的问题,如果不是戴维德成了他精神捍卫者,我怎么能利用她呢?她不是被我卷进来的,而是她本身就在这里,如同一轮太阳。
我的思绪变得相当混乱,并且有意减少提到那只金鸡,可是我发现,它的存在感如此明显,以至于只要我还在心灵魔法的路径上,就无法绕开它。
我被它的啼鸣击碎判断,悬置在阈限位置,因此感到孤立无援。
我的道路真的是正确的吗?或者我的情感真的是发自肺腑的吗?大脑是可以欺骗自身的,从一开始,为了融入巴特侯爵领导的心灵炼金会,为了得到坎贝尔公爵的信任,我不就欺骗自己认同他们的道路,直到回到老师面前,才露出自身险恶吗?
我意识到,旁人认为心灵魔法师是危险的,但心灵魔法师从未明白自己的危险来自哪里。因为当选择了这条路,当有“天赋”行这条路,我们的共情、移情、共鸣、投射、感染、认同、内摄,全都变成符号。情感与心绪对我们而言也不过手段。人们愿意将自己剖析给心理医生,然而面对真正能够操纵的心灵魔法师,谁都不敢妄言。
或许,对我们而言,情感反而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是冲动和激素相协调的作用,改变人的情绪何其简单,煽动人们行事也只需一个口号而已。若没有精神原野上的守卫者,世界都会变成心灵魔法师的囊中之物。
这样想,他人表现的信任、忠诚、爱戴、爱慕、亲近,乃至爱本身,对于我们而言是否只是检验魔法能力的方式?我的忠诚在他们那里是否又只是不值一提的虚妄?
敲门声打断我漫无目的的思索,我抬起头,看见患者来访。
以往,我们的话语中都充斥着象征和迂回,以掩盖真实的意图,但这次,我不想再即兴表演了,直说:“我的老师已经离开了,我在这里的工作,是否还有意义可言?”
“当然,每个部署都是有意义的。”患者将门关紧反锁。
“我还能再为你们深入些什么呢?所有我拿到的信息都在现实有了相应的显现。如你们所见,他是个很容易搞清楚的人。”
“容易搞清楚,不代表容易击溃。侦察兵和步兵是两种形式的部署。”
“这是老师的意思吗?”
“是的。”
“我只感觉自己被你们抛弃在了荒野。”
“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人,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医生,引导者大人只是夺取了本属于他的旗帜,不意味着战争结束,也不意味着您要孤军奋战。”
“那现在我还要做什么?”
“我们已经得知他精神原野里那只金鸡的存在,您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调查和解构它,并将其撕碎。”
我摇头,“且不说精神原野的守护者无法攻破,那只金鸡是比守护者更高层的存在,我又怎么……”
“勘误,精神原野的守护者是可以被攻破的。”
“什么?!”这就意味着,我们的灵魂连最后一层保障也消失了,它根本无法在混沌之中找到锚点。
“这就是我要带给您的信息,也是引导者大人给您的嘉奖。”患者从提箱里拿出一管黑色的试剂——不,不是试剂,里面是漆黑的粉末,闪烁难以形容的五彩光芒,看起来既神圣又亵渎。
“这是塔中学会最新研究成果,全世界只有这一瓶,你一定要好好收藏。”患者不慌不忙地把它横放在桌子上,我看到里面的粉末全都凝固在瓶底,没有跟随重力移动,“我们击溃了实验对象精神原野的守护者,从他的前脑额叶解剖出这些黑质,它可以被反复读取,只需将盖子打开,像闻化学药剂那样体会就好。不过,请务必保证在读取时不会被人打扰。”
我站起来,“实验对象?”
他点点头,“您这副表情,是在质疑吗?医生,您难道忘记自己是如何追求真理的吗?在从前大学的调查问卷上,您说过,为了真理付出性命是值得的。如今,我们牺牲了自愿的实验对象,他为我们开辟一条研究守护者的路。就像特克洛奇的科学家曾经违法解剖人体带来医学的繁荣,瑞恩斯特的艺术家炼制尸油强迫人们体验生命的迷惘,是为了通往更好明天必然经历的阵痛。就在心理学专业上,不是也有拿妻女作为研究对象的心理学家存在吗?试问,牺牲难道不是有益的行为吗?”
“是有益的,但……”我艰难地开口,“这是否凌驾于人权之上了?”
“并没有。实验对象来自执黑棋者的反对者,本来要被绞死丢在乱葬岗,但现在,他发挥出了这条性命应有的价值。”
我赌气般抗争道:“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而研究成果结论又是什么?如果我没有资格弄清楚,那这份馈赠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潘多拉的魔盒。”
“当然,我现在就讲给您听。”他说,“实验过程很简单,我们在获得授权后进入了患者的精神原野,由于精神原野的景象多伴随着象征,我们便不在此赘述。我们将精神原野完全还原成天然的抽象,摒弃了那些被我们的语言定义的东西,并在那里找到了潜伏于无意识深处的守护者。于是,我们获得三个答案,其一,守护者可以被杀死。其二,分辨精神病和阴影附身的关键性因素,不在精神和□□是否协调,而在于守护者本身是否有被阴影缠绕。生病的气息会引来阴影,但守护者仍然可以自主调节和清理直到精神原野再无法承载阴影,病症被药物控制后,生病的气息就减少了,也不会再吸引阴影进入精神原野,也就是我们说的痊愈了。其三,被阴影附身,阴影所附着的并非我们的身体或者心灵,而是被剥离象征之后最纯粹的守护者。至于守护者究竟是什么,您需要自行探索,我们也还没有得出具体结论,只是猜测它和灵魂有关。”
“也就是说,在这场实验中,你们同样也动用了阴影的力量?”
“是的,医生。何必如此紧张呢?用执黑棋者的话来说,在六芒星神殿的强压下,我们被单调的纯律所限制,它代表着一条陈旧的律令,尽管象征这个世界的秩序,但秩序如果不发展,就会僵化出现体制问题。古老而纯正的纯律无法解决新的问题,无论是转调还是和声,都局限于尖锐嘶哑的狼音,所以,我们才要研究十二平均律,以体现融合的和谐。”
“这么说,执黑棋者究竟将阴影看做什么呢?他指控执白棋者为解剖圣体、与阴影合作的怪物,可是,他也走上了和他兄弟一样的道路。”
“他把这看作不协和音。执白棋者却把这当作控制的武器以压制泛音。我们的理想,在于将噪音调和为复调,并将其赋格,成为秩序的对位声部。您也知道,如果一直逃避和压制,总有一天被压制的会翻涌而上,吞噬我们所有人。如果不研究阴影,又谈何说起战胜并同化它?”
或许,因为牺牲者距离我太过遥远,我看不见他的人格,看不见他的经历,看不见他的情绪,也不知道他的社会关系,能触碰到的只有他留下的这团灰烬,我鬼使神差地拿起试剂瓶,仔细观察起来。
“这是被杀死的守护者残骸?”
“是的,21克,箴言中灵魂的重量。”
我吞了口唾沫,21克,守护者的重量、灵魂的重量、人性的重量,就是这么轻这么小的东西,守护和构建着人们最庞大、最深邃、最隐秘的体系,人们抛弃所有实体,所有存在,所有象征,把世界剥离成简单的线条和单调的频率,就是为了见证这21克所带来的启示。
“我理解了,这份礼物的价值。”
“这样,也不算辜负执黑棋者的良苦用心。”患者重新戴上礼帽,“他还托我带给你一句启示:世界沉入黑暗时,星星才会开始闪烁。不要因主流的批评忘记黑暗的价值。”
我接受了执黑棋者给我的所有信息,这让我有种并非毫无作用的错觉,他如此在乎每一个为理想筑阶的人,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我这个几乎没和他见过几次面,甚至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平凡人士。
我仔细观察起这瓶还未命名的物质,在光下,它反射出虹彩光亮的黑色,我注意到,是五彩斑斓的亮膜覆盖在粉末状的黑色上,并将它们包裹在聚合状态,所以它们才会沉底,用力摇晃,它们就会开始分散,而后又被亮膜俘获粘合在一起。那团亮膜看起来就像有生命的物质,会生出透明的触足将散落的黑质收集。
停下,不要再看了。我的心命令道。可是,我的身体没有反应,我想弄清楚那团亮膜是什么,是否和生灵神殿给予人的“生命力”有所关联。
至高之王,你创造瑰丽的苍穹,制定世界的秩序……
我感到有一瞬间,自己被从这个世界剥离了。但和脉轮结石的感觉不同,剥离是自发性的,更像进入专注的心流。
……使我们远离诱惑,借除罪恶。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不再属于身体,它从身体上移了出来,变成漂浮在世界上,没有形体的幽灵。
生活要圣洁,口舌要纯净……
我的理智终于战胜冲动,将目光从试剂管上移开。突然,我对它产生剧烈的厌恶,仿佛看见软体生物密密麻麻涌动在试管中。为了不让里面的物质因被摔碎而溢出,我忍着厌恶用软布将它包裹好藏进书桌下的暗格里。
之前我说过,我有意减少金鸡对我的影响,然而现在我不得不继续说到它。我越是不想说,越是感觉到那三声啼鸣带给我的震撼,现在我无论如何都要开口了,因为真相已经浮现,若不阐释,由它激起的千层浪会将我击碎。现在,我只希望我一开始就没有接受和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相关的所有事,我真希望我保守学者的身份不动摇。
在得知精神原野的状况后,伊格内修斯本人也沉默了。尽管日记中详细记录着他和露西亚·戴维德的每一次接触和触碰,但他很难相信,露西亚·戴维德真的盘踞在他的梦境里,是唯一花园的捍卫者和守护者。
他疑惑地说:“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量?我是说,她是个普通人,不是魔法师,压根没有深入了解过你们口中的梦境。”
巴特侯爵说:“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打算去找梦境生物追寻答案,但发出的信号也被她阻断了。”
“令人意外,但也令人狂喜。”他急促地呼吸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直注视着我,我没有被她抛弃。”
在那时,我想的是什么呢?我们的计划破产了,无论露西亚·戴维德现实是何种模样,都不能撼动她在精神领域绝对的权威,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人要如何才能以凡人之躯做另一个人心底绝对的权威和支柱。我抹去露西亚·戴维德本人的踪迹,将疑问提交给缄默之塔,但他们显然也没有解决办法,所谓的新指示,也不过是让我例行公事对坎贝尔公爵进行审查。
本来,我们应该在当时再次与坎贝尔公爵合作,以他为主体召唤梦境生物,但那时我们几近虚脱,只能通过对话的方式陈述交流信息,而等从啼鸣中勉强恢复,两位坎贝尔的对峙又涌现到明处了。所以,我们中断了许久调查进程,直到事态逐渐恢复稳定。
我们必须抓住这短暂的稳定,争取在有限的时间里达到突破。
这次,等帷幕落下后,我们决心降落在花园外被污染的荒原里,因此事先做了充足保护。
这次,我看见,阴影盘踞在一团,就好像涨潮的海水,覆盖大片礁石,它们冲击着礁石边缘,使其看起来极其不稳定。
这次,我看见,我的妻子,她带着我的孩子,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上却握着一柄由阴影构筑的弯刀。我立即向她跑去,阻止她将刀刺向孩子,然而已经迟了,金线撕裂空气,迅速将她围困起来,而后,她和孩子都像被揉碎捏和的纸团蜷缩,金线将他们绞碎了,他们变成一地肉沫,向阴影滑去。
巴特侯爵用力抱住我,将我往礁石中心拖,拍打我的脸颊让我清醒过来,“法厄同,你在干嘛?我刚刚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我已经吓出一声冷汗,如果刚才他不接住我,我就被阴影吞噬了,我喘着粗气喊道:“我看见了……幻象。”
“看来我必须牢牢抓住你了。现在听着,法厄同,要召唤梦境生物,首先需要寻找一块稳定的地方。这片礁石足够大,已经像个小岛了,我们到岛中心去。”
接着,他为我演示起如何构筑吸引梦境生物的阵法。涉及到保密协议,具体的我便不再多说,总之,我们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某种生物。她是露西亚·戴维德的模样。
或者我们可以用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话来说,母亲露西亚。她穿着宽松舒适的粉色衣服,看起来像只粉色的蛾子,肚子里孕育着生命。
我跟随巴特侯爵向她行礼,她自虚空中拉开一扇门,用手示意我们随她走进去。巴特侯爵毫不犹豫地迈步,我被他牵引着跟在身后。
然后,我们渡过虚空,来到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所说的“母亲的花园”里。
这的确是个“母亲的花园”,它有很强的母亲气质,丰满瑰丽,石榴树上结满快要爆开的果实,颗粒饱满的麦穗挂在门槛上,但也只有这两处彰显人作为女人时最独特的能力,其余生机和活力,全凭漂亮的植物盛开的花朵来衬托。
我忍不住对巴特侯爵说,“坎贝尔公爵就没有这种生命力,他甚至觉得繁衍是罪过。”
“他这样想也不奇怪,被阴影污染成那样,的确不会有对培养下一代的信心。”
“她究竟是什么?”
“梦境里的人形生物很少,我比较倾向于是夜精灵,但不能确定是不是露西亚本人意志通过生灵神殿的衍生。”
我们的轻声细语没有干扰面前这个生物的脚步和节奏,进入房屋后,我感觉这里温情得就像不存在于我童年的玩具屋,母亲露西亚为我们倒了杯花茶,我们坐在橡树木桩上,截面上的年轮就像涟漪,承载着精致的花朵茶具。
她一开口,我就确信她与戴维德无关。“如你们所分辨的那样,我是夜精灵,由于显现在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梦境里,而披上对他而言最真挚之爱的皮囊。”
“我是伊伦西·巴特。”他喝下面前的花茶。
“我是法厄同·贝姆克。”我也跟着抿了一口。
“很好,你们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名字。”母亲露西亚说,“我族和那冷漠的只在乎外部秩序的执行者不一样。我族更看重用爱维系人的内部秩序,尽管被那位执行者称为脆弱,但就连祂也无法否认写于箴言上的真理。”
“所以,您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巴特侯爵说。
她点点头,“我会在他失去意识,找不到前往花园之路的时候带他回去。”
巴特侯爵于是说,“您提到了花园,是否可以断定您知晓花园里金鸡的存在。它是否是少女露西亚的变体。”
“我知道。她不是任何东西的变体,也不是你们所说的精神原野守护者,她就是她。”
我着急道:“这是什么意思?独立的人不可能成为另一个独立的人原野中的最高意志。这会把他们两个人全部吞噬!”
母亲露西亚温和地看着我,像看犯错的孩子,“孩子,这不是吞噬,是对彼此最深刻的信任将他们联系在一起。金鸡蜷缩在天空成为太阳,你们是否有设想,她守护着脆弱的蛋,并在蛋无法照亮自己原野时,被攻击到蛋壳破裂时,成为其最坚硬的窝巢。”
巴特侯爵感慨道:“强大的意志力。这会使她自己的精神受到影响吗?”
“并不会。她能够同时存在于精神和物质,是因为她曾领受过神圣赐福,阅读过写在金叶上的故事。秩序给她带来的庇护不会使她迷失。”
“金鸡守护他的同时,也拒绝了一切改变。这您是否知晓呢?”巴特侯爵继续以求道者的态度发出质询。
“知晓,并且,是她许愿这样做的。”母亲露西亚复述起她的愿望,“我希望,夜精灵的庇护能延伸到孤岛上,在最幽暗最疲惫的时刻,将他带入永远有光照亮的花园。如果你们不愿意这样做,那就请让我成为照看花园的太阳。可是,我的判断能力薄弱,总是被罪恶的美丽吸引,被柔软的言语诱惑。所以,倘若你们真能把我变成一轮太阳,请封闭我的耳朵,断绝我的视线,让我成为不可被突破的护佑。”
这就是她那双眼睛如此可怖又充满压迫感的原因。
可我还有疑虑,“可是这不符合许愿言语应该达到的准确度。”
“孩子,准确度是用来操纵元素的,不是拿来向夜精灵许愿的。”
我明白了,点点头继续听她说话。
“她有能力将自己的意志提升至守护守护者的使命,原本不具备和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对话的能力。可是她的愿望如此强烈,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执念如此深邃。他向来好奇她对夜精灵许下了怎样的愿望,于是种种思念开始凝聚,少女露西亚应召而来。”
她说这话时,烛火开始凝聚,从烛火中跳出一个粉色衣裙的小人,她很快变成真正的少女。“少女露西亚于是应召而来。”她将手背在身后,冲我们发笑,天真灿烂,像颗闪烁的火星。
“在他的梦中,我才明白,海岛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更远的过去,他在我父亲的手提箱里,发现了我和母亲的肖像,父亲把我们的通信塞满整个皮箱,让他嫉妒非凡。那时,我正在大学里读书,喜欢边将围绕花坛的砖块当作独木桥在上行走,边漫无目的地进行思索。在绵长的雨天,他发现我的行踪,让车夫贴着积水掠过我正行的路。这场孩童的恶作剧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写了一篇文章作为反击,控诉贵族的傲慢。”
“还有这样一层往事,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居然也曾这样做过。”巴特侯爵的嘴角上扬,看起来又找到了为坎贝尔公爵注入活力的办法。
“执念使我存在,记忆使我鲜活,但说到底,我是露西亚,是露西亚在他心里的延伸,是他存在爱与活力的证明。只要我存在,无论别人如何评论,都会证明他是个天生拥有爱人的能力的人。”
我感到阵阵眩晕。在心灵魔法师看来,一切人和内心都是可以被改变、被操控的,甚至就连我这种满心欢喜有着爱人的心灵魔法师都在少数,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爱不是浪漫的冲动,不是可琢磨的符号,而是可怖的崇高。在这恐怖的崇高下,诞生了无法突破的神圣防御。
母亲露西亚说:“用你们的话来说,梦境是补偿。少女天真烂漫的时光已经远去,孕育生命的母亲更是泡影一场,时间以不容置疑的力量行走,年华在岁月中继续生长,梦中所有皆为停滞的虚妄,坐在白树之下,等着岁月的霜雪覆盖额头,才是生命真实的模样。”
我喃喃道:“但是,坎贝尔公爵不想要生育。”
“因为生育的本质是爱的结合。只有爱才能供养新的生命,拒绝,也是对爱的尊重。”
少女露西亚接过她的话,“在爱里长大的人想要把这份爱传递下去变成更多的爱,是很正常不过的事。”
她在梦中,和在现实中同样敏锐,并且,由于没有那份成熟的气质,言辞更是不加矫饰,“法厄同·贝姆克先生,您和我们讨论着别人的痛苦,可是您自己呢?您为何总是蹙眉,为何心头有团无法消散的阴云?”
“我……”
“不不,不要解释。只是,我想听到您的选择。您愿意活在虚假之中,屏蔽诸多痛苦,如被精灵拉去极乐之地的吟游诗人那样,度过美妙却无以为继的一生;还是愿意从睡梦中苏醒,直面磨难与悲伤,度过真实的一生呢?”
“我……”
“不不,不要现在回答我。我希望您能仔细考量,再说出答案。”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是精神的她比物质的她更早看出我的心怀不轨?不。不能这样想,把视野聚焦到她提出的问题上。她提出来的问题,也是长久来没有答案的问题。抛却痛苦是人的本能,如果抛却所有痛苦的代价只是成为行尸走肉或永远活在虚假之中,我当然愿意,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我痛苦且迷茫,不知自己所为,究竟是为森都尼亚大会清除威胁,还是助长阴影的势力。
那瓶粉末又出现在我脑海里,我需要明确的指示。我需要有个人明确地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因为心灵最深处的渴望,即使是在最复杂的运作中,也与人类面对宇宙时的无意识感觉相似:它是一种对通晓的坚持,一种对清晰的渴望。
“我希望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说出这番话后,置景迅速发生变化,我知道我来到了第二幕,巴特侯爵不见了,两位露西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绿房间,我坐在摇椅上,意识到后悔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