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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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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缨指腹摩挲着那封以家书暗语写就的密信,海风咸涩,却压不住字里行间透出的凛冽警告。他抬眸,望向桅杆顶端猎猎作响的瑞字旗,天际线处,几片灰云正缓慢聚合。
“传令各船,弩炮填装,戒备提升至最高。放出所有哨艇,巡视范围扩大二十里。”他的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鸣,瞬间撕裂了甲板上略显沉闷的空气。
副将刚领命而去,瞭望塔便传来急促的钟鸣!远方海平线上,数个黑点正破浪而来,速度极快,船体狭长,帆影奇特,不似中原制式。
“是琉岛的‘箭鱼快船’!”有老兵嘶声喊道。
梁缨眼眸一眯,果然是李桑按捺不住,勾结琉岛先动手了。他按剑立于船头,玄色披风在渐起的海风中鼓荡。“迎敌!列锋矢阵,弩炮准备——”
命令尚未完全传达,异变再生!侧翼一艘瑞国战船底部猛地传来沉闷巨响,木屑纷飞中,船体剧烈倾斜!数个身着黑色水靠、口衔利刃的身影如鬼魅般攀上船舷,见人便杀,动作狠辣迅捷,直扑弩炮操作位!
“水下有人!”惊呼声此起彼伏。
几乎同时,正面而来的“箭鱼快船”已进入射程,密集的火箭如同飞蝗,铺天盖地罩向瑞国船队!更有数条快船不顾弩炮威胁,直直撞向瑞国战船侧翼,显然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海面顷刻沸腾!火光、硝烟、呐喊、金属撞击声、木材断裂声混杂一处。梁缨所在的旗舰成为重点目标,数支火箭钉在甲板上,燃起簇簇火苗。他挥剑格开一支流矢,反手将一名试图破坏尾舵的黑衣水鬼刺穿喉咙。
“保护弩炮!稳住阵型!”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局。水下刺客,正面强攻,自杀式撞击……李桑和琉岛这次是下了血本!
“将军!左翼‘破浪号’被凿沉了!”副将浑身湿透,带着血迹奔来。
梁缨心头一沉。“破浪号”是仅次于旗舰的主力战船。他咬牙,正欲下令变阵,眼角余光瞥见更远处,几艘体型更大、悬挂着陌生旗帜的战船正缓缓逼近,船首雕刻着狰狞的海兽。
是赵玠勾结的海外势力!他们果然来了!
三面受敌,阵型已乱。梁缨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与焦糊味的海风,眼中狠厉之色骤现。“传令!各船自行接战,向旗舰靠拢!放弃锋矢阵,改用‘赤鳞阵’!”
所谓“赤鳞阵”,乃是绝境中与敌缠斗、以伤换命的打法,状若鱼鳞剥落,惨烈无比。
命令下达,瑞国水师虽陷重围,却无一人后退。战船如同受伤的巨兽,在火海与敌船中疯狂撕咬。梁缨亲执弩炮,一炮将一艘试图靠近的“箭鱼快船”轰得粉碎,飞溅的木片在他脸颊划开一道血口。
混战中,一枚来自海外大船的巨弩箭矢呼啸而至,直取旗舰桅杆!若桅杆断裂,旗舰失去动力,必将成为活靶!
千钧一发之际,梁缨猛地推开操舵的士卒,自己扑向舵轮,用尽全身力气猛打!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倾斜,那支巨弩险之又险地擦着桅杆射入海中,激起冲天水柱!
巨大的离心力将甲板上未固定的物件尽数抛飞。梁缨后背重重撞在船舷上,喉头一甜,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站稳,抹去唇边血迹,嘶声吼道:“不要停!撞过去!撞沉那艘海外鬼船!”
残破的旗舰调转船头,拖着火焰与浓烟,如同最后一支离弦之箭,决绝地撞向那艘最大的海外战船……
*****
永昌宫,夜漏未尽。
赵安歌骤然从浅眠中惊醒,心口一阵毫无来由的悸痛,冷汗浸湿了鬓角。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唯有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她骤然苍白的脸。
“殿下?”值守的薄烟闻声掀帘而入。
赵安歌摆手示意无碍,指尖却冰凉微颤。她披衣起身,行至案前,想继续批阅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章,目光却无法聚焦。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甚至来不及通传,颜永已踉跄闯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染血的军报。
“殿下……望海镇……八百里加急……”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那份沉重的军报高举过头。
赵安歌盯着那暗红的血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缓缓伸手,接过军报,指尖触到那冰冷粘腻的湿润,猛地一颤。
展开的信纸上,字迹潦草而绝望,带着海水的咸腥与烽火的焦灼:
“……水师遭李桑、琉岛及不明海外势力三方合围,血战竟日……梁将军亲冒矢石,力战不退……旗舰‘定海’号重创,为阻敌舰,撞沉敌方‘海煞’……将军……身被数创,落海……失踪……生死不明……”
“失踪”二字,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赵安歌眼底。
她站着,一动不动。殿内死寂,唯有烛火噼啪,映着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和那双骤然空洞下去的眸子。
良久,她极慢、极慢地折起那页纸,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她抬头,看向颜永,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一丝波澜:
“知道了。”
颜永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如此反应,泪水涌出:“殿下!梁将军他——”
“朕说,知道了。”赵安歌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下去吧。封锁消息,尤其……不得让他父亲母亲知晓。”
颜永哽咽着,还想再说什么,却在触及赵安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凝结了万古寒冰的眼睛时,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重重叩首,踉跄退下。
殿门合上。
赵安歌依旧站着,如同一尊失去魂魄的玉雕。直到确认殿内再无旁人,她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伸手扶住冰冷的案角,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唤那个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干涩得发疼,竟流不出一滴泪。
原来极致的痛,是无声的。
殿外风声呜咽,像是遥远海疆传来的、无数亡魂的哭泣。
她猛地转身,走向内室,从枕下取出那柄他留下的、镶着宝石的短匕。匕身冰凉,映出她苍白而扭曲的面容。她死死攥着匕首,直到锋刃割破掌心,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青砖上,开出刺目的花。
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噬骨的痛与慌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用理智的冰雪层层覆盖。再抬眼时,眸中只剩下淬了血的、近乎疯狂的冷静。
李桑、琉岛、海外势力、还有很可能插手的赵玠……
好,很好。
她走到舆图前,目光掠过蜿蜒的海岸线,落在昭国、琉岛、以及那片代表未知海外势力的茫茫海域上。
“传令。”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意,“南部边境所有军队,进入战时状态。告诉吴朝,东境暂缓,抽调‘奔流师’三万,即刻南下。”
“令郑渠,停止一切非必要营造,所有工匠、物资,优先供应弩机、箭矢、火油。”
“令马染,动用所有储备金,向海西国加急采购战船龙骨、优质木材。”
“还有,”她顿了顿,指尖狠狠点在昭国都城的位置,几乎要将舆图戳穿,“给探子们去信,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李桑未来三个月所有的兵力调动和后勤补给路线!”
一道道命令从寂静的寝殿发出,如同暴风雨前沉闷的雷声,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酷烈的腥风血雨。
她走到窗边,天际已泛起一丝微白。晨光熹微中,她仿佛看见梁缨带笑的眼睛,听见他最后一次离去时说的“等我”。
掌心伤口仍在渗血,疼痛尖锐而真实。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绝。
这血海深仇,她记住了。
待她荡平仇寇,必以……
“……李桑王室,为你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