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浮夸 ...
-
“就是这串字。”言简辞再三回忆，确定自己没记错。
言知引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但是眼下他们对这串字符没有一点头绪，对于字母和数字代表了什么也一概不知，只能暂且按下不表。
他随后道：“不知道你对这句话有没有什么印象——”
“‘这是个失败品……他不会再有精神体了。’”
言知引重复了一遍，余音落下，留给他的只有他和言简辞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这是白弘易在看到这张照片时说出的话，然后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说了一句‘竟然是这样’。”
言知引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遍白弘易说这些话时困惑的语气和神态，随后摊开双手：“实话讲，我觉得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曾经有人这么说了，而他听到了。”
言简辞摩挲了一下照片上男孩的轮廓，看着那张与他神似的脸，他边思考边说话，声音有些低：“你觉得这是我……还是我从未听闻也素未谋面的兄弟？”
这个问题再怎么思考，也只有一个答案。
照片上蜷缩在胶囊舱里的小男孩正是六七岁的言简辞。
“失败品、精神体、残缺的记忆、盛满不明液体的玻璃舱和不明意义的符号，你能想到什么？”言知引顺着言简辞的思路往下走。
两人对视一眼。
“……人体实验。”言简辞轻声呢喃出这个词，并非疑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所以，他小时候曾是某个人体实验的实验体，在某次实验失败后，失去了记忆和精神体，成为了失败品，被转手送到白家，成为了父母双亡但侥幸被白家收养的孤儿。
“为什么白家会收养你？”言知引腾的一下站起身，在沙发和床之间来回踱步，衣摆呼呼乱动。
“心软？牟利？有把柄？白家在首星是出了名的排外护内，白家家主更是贪婪奸诈，很难想象他们会心软，也很难想象他们会收养一个对他们没什么利益的小孩子。”
“而白家在首星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家巨室，权势滔天，是什么把柄让他们捏着鼻子养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养了十多年？又是什么把柄让他们十多年都没铲除？”
言简辞端坐在床上，目光左右左右地跟随着言知引的身子动。听到最后几句，他抬起眼睫。
“把柄是有的。”
“什么？”言知引往前迈的脚倏然踩在原地，他看向言简辞。
夜风被窗户拦在外面，呜呜地叫唤。
“你还记得吧，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我会逃离白家，又被白家追杀？”
“我记得，你当时什么也没回我，还觉得我是深山老林里拐卖小孩的孤魂野鬼。”言知引幽幽地叹了口气。
“……说正事。我那时候出逃，是因为我发现白家暗地里正在实施非法人体实验，”言简辞像是在聊家常话，语气平淡，“在我发现胶囊舱那之后，我开始有意地接触阁楼之外。”
言简辞轻描淡写地略去了寻找线索和证据的惊险经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我调查出的东西不多。白家曾经在下层贫民星里开展过大规模的慈善活动，发放稀缺的食物，当时甚至上了星际新闻。我并不相信白家会这么好心，所以后来我翻了不少新闻报，发现了这些新闻。”
他将放着白弘易的个人相册的虚拟屏划到一边，转身下了床，快步走到行李箱旁边，蹲下来往里掏，精准地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言简辞站起身，手里拿的是一本记事笔记本，他将笔记本稳稳地放在床上，翻开内封。
言知引越过言简辞的肩头，看到了笔记本上的内容——笔记本原本薄有一指宽，却被一面又一面的被人剪裁下来的报纸版块硬生生撑出了原来的三倍之厚。
“b-117星a区a街走失一名儿童……”
“c-27星有大量儿童失踪……”
“惊！a-142星多数儿童意外失踪！”
“寻人启事！b省a市男童走失……”
“危！一个月内超过三位数儿童走失！”
一页页纸上都是男童亦或女童双目直视读者，衣衫褴褛，稚气未脱，即使生活窘迫，也因为年龄和思维显得有那么几分朝气。他们的眼中都有着一颗白点，如果是黑白照片，那么眼中的这点高光一定格外突出。
充满希望的小羊犊似的脸配上照片上方“儿童失踪”的标题，让人心底一阵发寒。
每张剪裁下来的报纸旁都注明了日期，所有有关儿童走失的新闻都集中在白家在贫民窟做慈善的时间段。
这时再去看孩童们的照片，似乎隐约能看出几分怨怼和凄楚。
“他们借着做慈善的名义，暗地里拐走小孩去做实验？”言知引很快想出了其中的关窍，但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很认可你的想法，但你这些也只是个人猜测，并不能威胁到他们。”
言简辞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可是那点稀少得可怜的笑有些发苦：“是的，我还知道他们暗地里还有一个实验室，但这点也只是偶然隔墙听到，没有录音也没有录像。我在白家自由度太低，很难找到确切的证据。只要我出现在阁楼以外的地方，就会有一堆人明里暗里盯着我——我一开始以为是他们不信任我，后来才意识到是他们警惕我发现什么。”
他的手指沿着书页四方的边沿轻轻划过。
“我没什么有力的证据，所以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们这么急切地追捕我……现在想来，重要的不是我收集到的线索，重要的是这具身体。”
“——我曾经是他们实行人体实验时失败了的实验体。”
“但你不是。”
言简辞长叹一口气，“我知道，听白弘易的意思，我本不该有精神体的。”
言知引让开几步，笑道：“但是你有了。是不是该感谢我让你不至于泯然于众人？”
言简辞翻了个白眼：“太对了，谢谢您让我这个追求平凡生活的俗人拥有了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刺激生活。”
“……”本想听言简辞潸然泪下的煽情感谢的言知引移开了目光，面不改色地微笑着换了另一个问题。
“你对右上角的这半截腿有什么印象吗？”
整张照片颜色最鲜艳最亮眼的地方就是中间胶囊舱里的蓝色液体和皮肤苍白长相精致的小男孩，其他地方都成了胶囊舱的背景。那黑色的裤腿和皮鞋也成了陪衬。
经言知引提醒，言简辞才注意到了这人影的一角。
他缓缓皱起眉头，“这是白峰的皮鞋……可是为什么这么破？”
那只皮鞋又破又旧，皮鞋尖端的皮革开裂，鞋帮和皮革之间有明显的褶皱，皮革光泽黯淡。
“白峰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在我记忆里，他永远保持衣冠楚楚，每根发丝都会梳成最完美的弧度。我从没见过他有这样落魄的时候。”
但这也只是他六七岁之后的记忆里的白峰，当时的白峰、过去的白峰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的，言简辞无法求证。
那双皮鞋是白峰的，那他们只能暂且将这点人影认作是白峰本人。
过往太过扑朔迷离，稍有不慎，思绪就会滚入马里亚纳海沟，单凭这张照片，他们很难推测出真相。
“如果我是白家非法实验的实验体，在我失败后，他们为什么没有把我销毁？他们既然都能开展人体实验，那么处理一个失败的实验体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经过他们的鉴定，我已经失败了，没有精神体了，可我为什么又在觉醒后拥有了精神体？”
言简辞站得很直，侧脸看向窗外，“你真的是我的精神体吗？”
言知引搭在两侧裤腿缝的手指下意识聚拢在一起地搓了一下，紧接着他像是被狠狠伤到了心，震惊地看着言简辞，如果声音有神态，那一定是潸然泪下的：“你竟然怀疑我！你在怀疑这个连身子都没有的、只能和你把酒言欢的孤寡不老人！污蔑！纯纯的污蔑！”
“你知道吗，”言简辞突然给他讲起了心理学知识，“我之前看人格分裂等心理学材料的时候，顺便了解了一些人类撒谎的表现。”
“其中有一条就是，有的人会通过特定的显眼的表现掩盖自己撒谎时的异常，同时冲淡对方不利于自己的情绪。这种特定的表现有很多，比如突然放大的音量，急促模糊的吐字，浮夸的表情和语气，繁复的动作……”
言简辞的声音突然放轻，却让对话者感觉更有压力：“通过浮夸的演技掩饰自己的异常，还是性格本就跳脱浪荡……你究竟是哪一种呢？”
言知引沉默片刻，“我并不想骗你。”
“可我觉得你一直在骗我。”
言知引失笑：“只要你认为我是个骗子，那么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能从里面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某一天时机成熟了，我一定会把我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你。”
言简辞的目光落在言知引的身上，但并不与言知引对视，良久，他自嘲似的哈了一声，“所以你之前的话真的都是谎话。骗子。”
心里幻想的虚拟朋友也好，没有苏醒前的记忆也好，都是假的。
“这么敏锐做什么……”言知引玩笑似的求道，“好啦，你还得指望这个口无遮拦的骗子帮你获得比赛的奖项呢——给这个被逼得退无可退的骗子一点活路吧。”
“骗子！”
余天白怒气冲冲地嚷嚷。身后跟着的方允成拽住了余天白的胳膊，又被余天白甩下，他又拽住了余天白的胳膊，又被余天白甩下。
他们正在赛事主场地排队等候进入赛事的开幕场舞台，等会儿他们四人需要上台对着满屏摄像头作自我介绍和团队介绍，成为赛方在平台上发布的宣传视频的一个素材。
由于昨晚的对话，言简辞对“骗子”这个词特别敏感，他回过头问：“怎么了？”
余天白一时惊讶于言简辞竟然主动关注其他人的事，哼哧半天才道：“方允成这个骗子，昨晚骗我，说是这附近有种花会在午夜十二点发光，我一直熬到了一点！我蹲在草丛里等了整整三个小时都没看到一点光亮！”
“瞎说，你看见光了。”方允成在后面一本正经的地反驳。
余天白闻言更生气了：“你特汪的！是，我当然看见光了！是你这个损人开着手电筒对着自己的下巴，突然从我前面的草丛里钻出来了！你幼不幼稚！”
方允成笑得像个好人：“你还给了我一拳呢，咱俩两两抵消了啊。”
“有意思吗你！”余天白的怒火从毛孔里呼呼往外冒，能cos森林冰火人的小火人，“把我吓了一跳，你被揍了一拳，你到底图什么！”
方允成又拉着余天白哄了半天好话，最后问道：“快比赛了，你还紧张吗？”
余天白没好气地说：“昨晚本来挺紧张的，结果被你整了一顿，我现在想揍人！尤其是姓方的！”
方允成笑而不语。
余天白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他缓了一会，嘟囔道：“叫你给整的，我比言神睡得都晚……言神十二点半就关灯了，我一点还在草丛里守着……”
卞灵珊“呵”了一声：“你俩真行嘿，今天比赛，昨晚半夜不睡觉，作息还挺异于常人。”
她一向有问题就问：“余天白是被方允成害的，你是被哪个害人精害的？”
言简辞还在想事情，下意识道：“一个骗子。”
卞灵珊眨了眨眼，左右看看，虚心求教：“你们两个遇到的害人精……是同一个骗子？”
“……”方允成无力，“我背上有点沉，你们来看看是不是有人丢了一张黑锅在我背上？”
余天白冷笑：“这份沉重是你应得的。”
言简辞终于双手一拢揽回了四散的思绪，他把黑锅从方允成的背上抬下来，“抱歉，走神了。是我自己的事。”
三个人都知道言简辞的背景有点特殊，纷纷摆摆手换了下一个话题：“来来来，快到我们入场了，趁这个时间，赶紧来想一下咱们的队名是什么？”
余天白率先提议：“我想这个想了老久了，叫‘天辞灵成’怎么样？”
方允成不紧不慢道：“‘三字经’如何？”
“什么意思？”
“你看我们四个人的名字都是三个字。”
“……下一个。”
卞灵珊摇头：“不行，我是个起名废……‘天下无敌’？‘万剑归宗’？‘一支穿云箭’？”
“……”
此时无声胜有声。
最后，他们带着“全村的希望”的目光齐齐看向言简辞。
言简辞诡异地沉默片刻，试探地开口道——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浮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