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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差点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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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这样。”
贺文昭点了点头,他正欲开口,细细地为栖樾讲解,门外却传来一声突兀的声响。
“砰!”
中殿虚掩的门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框都震了震。
两人俱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洛殇。
他裹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披风,身形单薄,像是被殿外的寒风裹挟而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栖樾的脸上,随即又转向那张摊开在贺文昭案上的纸笺,最后,那带着强烈审视和莫名阴沉的眼神,落在了贺文昭身上。
原来传出皇宫下处有个宫女对太医院贺老太医的儿子贺文昭一见钟情是真的!
栖樾轻轻皱眉,心想这人是要干什么。
反倒是贺文昭神色平静,只是那双冰蓝眼眸的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如常,起身微微颔首。
“殿下,可是身体还有不适?”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打破了僵持的沉默。
洛殇没有立刻回答,他一步步走进殿内。
他所过的这前半生,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在欺负他,明明也包括栖樾。
但是那天,胆大妄为的栖樾说了奇怪的话,她做到了,做到了让他记住她。
可这个人偏偏又好久没和他碰面,别说像以前那样欺负他,连主动见一面都没有。
是不是忘记了。
他几日几日这样想。
洛殇还是过着受人欺负的日子,总是希望着在意识模糊之时,会有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出现,扬着嚣张跋扈的脸,嘴唇一张一合,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将来做了皇帝,也不会忘记我。”
他站在栖樾的一步之外,说道:“我打扰了姐姐的好事?”
栖樾心想,那确实是。
她收好药方,“公子,我下次再来,殿下脸色不太好,应该是来复诊的。”
洛殇心中一跳,怎么又要走,昨日就没说上什么话。
转身之际,洛殇拽住了栖樾的衣角。
栖樾笑了一下,果然这种从身到心都极其悲惨的人,会下意识抓住不一样的存在,哪怕只有一丝。
他的世界有太多的NPC,每天重复着“欺负他”这一个任务,而栖樾的出现,成为一个转折点。
中间的空档期,和再次遇见栖樾,伴随的是会从雪地里背起他的武川,会给他涂药准备药浴的贺文昭,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难怪小说里经常写什么女主是男主唯一的光呢。
栖樾还没自恋到见几面,说几句话就变成这阴郁少年,危险分子的光。
但是,最起码和下处的同事一样,对她有个改观就好。
等她一步一步变得强大,才能把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真的……很喜欢贺太医吗?”
“……啊?”
栖樾心里想得越发澎湃,却没想到洛殇居然是问这个。
虽然一开始她要得就是这个效果,古代对女子极为苛刻,更何况是宫女。一个宫女要是开始认字读书写字学医,有一项技能,难免被人诟病。毕竟还是单纯的,年纪尚轻的小女孩容易拿捏。
塑造在外人眼里是一个怀春的小宫女,这样就会少了很多什么宫女偷学医术的议论。
虽然这样也会败坏名声,但古代女子的名声就是个莫须有的罪名,栖樾从来不放在心上,不惹来被陷害被杀头的风险才是首要。
可,她现在是不是演过了……
“那个,我……呃……”
回答是也不行,回答不是也不行,栖樾真的没招了。
贺文昭倒是在一旁看得乐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洛殇的注意力全放在栖樾身上了,看对方一脸窘迫,但又不否认,紧抿着的唇似乎都带上了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受伤的倔强,他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胸膛微微起伏。
“你要说不是么?”
“一个宫女,每日里往太医院跑得如此殷勤,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洛殇的声音并不小,传出中殿那就真的太糟糕了。
栖樾的心猛然咯噔了一下,忙摆手,“你低声些!”
这难道光彩么!
还是没否认。
“如今已经是……!”
后面的话语,洛殇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眼中幽怨了起来,转头瞪了贺文昭一眼,“贺太医也是好雅兴,竟然有闲情逸致陪个小宫女钻研这些。”
贺文昭缓步上前,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疾风骤雨般的指责从未发生。
他向栖樾伸出手,示意对方拿出那张掀起轩然大波的纸来,修长的手指在“当归”、“桂枝”、“干姜”几个字上轻轻划过,声音平稳清晰,甚至带着点讲课般的耐心。
“殿下息怒,栖樾姑娘所询,确为医道正事。此方,乃是一剂再寻常不过的温经通脉汤药的基础配伍,专为调理女子血寒不运、手足厥冷之症。”
说着,贺文昭抬眼,冰蓝色的眸子坦然地迎向洛殇那双写满惊愕与怀疑的眼睛。
“当归活血补血,桂枝温通经脉,干姜散里寒,若再佐以芍药、甘草调和,大枣补中益气,便是宫中妇人冬日里常用的暖身方子。
“栖樾姑娘虚心求教药理,以解自身寒凉之苦,此心此志,并无半分逾矩之处。
“倒是殿下,肝气郁结,心火过盛,于病体康复大为不利,还需静心调养才是。”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疾不徐。
洛殇眼看着贺文昭坐下来,在那张药方上补全了刚刚说过的药材,加上适度的剂量。
“好了,午后我会让人把药包送过去给姑娘。”
洛殇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上泛起窘迫的绯红,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中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袅袅药香缠着衣物,散发着微苦的味道。
良久,栖樾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公子替小女解围。”
贺文昭瞥了一眼栖樾,问道:“你与殿下……很相熟?”
“也不算吧……”她叹了口气,心想她不敢跟殿下称熟人。
栖樾叠好药方,放进袖子里,告辞了贺文昭,也离开了太医院。
贺文昭凭着记忆又复制了一份药方,轻轻放在案上,冰蓝色的眼眸望向中殿之外,太医院总是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他见过不少人,也知道在这宫殿里如同豺狼虎豹,没有地位与权力的人难免遭受排挤。
眼眸中的波动深邃难辨,他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霜脉草冰冷的叶片,低语如风。
“寒症易治,心脉若滞涩……才是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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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料洛殇也没走远,栖樾走在宫道上恰好“碰上”,她屈膝行礼,“殿下。”
“许久不见,我以为姐姐不记得我了。”
洛殇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很大问题。
“殿下记得我就好。”
“刚才……是我误会了,给你添麻烦了。”
洛殇的声音平静如水,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目光落在与他对面的一抹墨绿色。
起初,他觉得那颜色如同下雨后宫闱角落里的阴湿苔藓,肮脏又黏腻。
现在,他却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眼前的颜色是冬月茫然的一抹翠绿生机。
或许是衣服洗得多了,色褪去有些发白,犹如被雪反射的光线刺进了后院,扎进潮湿的苔藓,逐渐变得干燥。
“姐姐比我想得要过得好。”
栖樾确实比之前要圆了一点,瘦削的脸庞也挂上了肉,原本单薄的,似乎会被寒风一吹就散的身板也比之前坚/挺了一点。
“是比你过得好,你忮忌我?”
听到这句话,洛殇忽然笑了一下,没变,还是那个口出狂言的女人。
栖樾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低笑,难道是欺负他的人打到他脑袋了,打傻了?
“是啊。”
洛殇就这样大方承认了,嘴角虽然勾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有些怨气的眼神犹如一幽深潭。
“只有我一个人过得不好,我当然忮忌,姐姐现在混得风生水起,连太医院的人都混熟了。”
栖樾迎着对方的眼神,上前一步,“不仅如此,殿下要不要猜猜看。”
“猜?猜什么?”
洛殇比栖樾高出不少,望过去的目光落进一双明亮的眼睛里。
“猜你觉得欺负我不够你出气了?还是猜等你和贺文昭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出宫成家?”
栖樾嫌弃地白了一眼洛殇,这男人还真是肤浅又恶毒。
“你当然猜不到,因为我要的,你现在也没有。”
洛殇:“?”
栖樾微微侧身,声音低了下来,幽幽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想要拥有‘那东西’,要付出的代价更大。”
宫道上传来几声脚步声,嗒嗒嗒嗒,应该是内侍在巡逻。
闻言,洛殇猛然伸手,手掌卡在栖樾的脖子上,将她推到了宫墙之后的岔道上。
这个女人胆大得在他的意料之外,才会三番五次被惹怒。
洛殇一双乌黑深沉的眼睛死死盯着栖樾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你要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要什么?”他的语气很急切。
栖樾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不算微笑的弧度,努力忘记脖子上的桎梏。
“日后你做了皇帝,也不会忘记我。”
没由来的,她再次说出这一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
后来栖樾想起来那天的窒息感,庆幸洛殇没把她掐死。
有时候,当知道某个人的命运走向时,所做出的“胆大妄为”的行为,会变成救下自己一命的胆略。
但人生中出现波澜壮阔的情节是很少的,更多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除非,栖樾致力于主动出击,才有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