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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京都雪夜 ...


  •   大楚,京都府,皇宫下处。

      凛冬而至,寒风刺骨,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刀子,锋利地刮过朱红色的高墙,卷起满天飞雪,也吹透了栖樾身上那一件单薄的宫女服。

      袖口有些发白,透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劣质的皂角气息,仔细闻闻,还有发霉的味道。

      一个身着墨绿色麻布衣裙的女子站在雪地中,梳着双丫髻,同色系的发带垂落肩头,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在她长长的浓密的睫毛上,瞬间化作冰凉的水珠,模糊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睛,一双本身带着几分恶意的双眼瞬间变得澄澈无比,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是在对周围的一切而感到陌生。

      冷风使她打了个颤。

      周围的人们有男有女,甚至大部分女人和她穿着相似的衣服,男人则穿着藏青色的劲装,显然,他们身上的衣服材质都一般,是身份的象征。

      朱红色的宫墙,宫女与内侍。

      栖樾快速在心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周围的宫女与内侍们好像在笑。不是好像。他们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像一群啄食腐肉的乌鸦,声音尖锐而刻薄。

      众人的中心,是一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栖樾望过去,那男子衣衫单薄,凌乱的墨发垂落,黑色的锦衣上沾满了泥水和雪渍,嘴角流出一抹刺目的殷红,正顺着他的下颌线缓缓滑落,滴进雪地里,晕开一小团凄艳的红。

      那张脸,可以说年轻得过分,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却有着极其深刻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此刻,他侧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双手深深陷入身下的积雪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掌心下,更大一团刺目的鲜红正缓缓洇开,如同雪地里绽开的诡异红梅,鲜明得令人心头发颤。

      “洛殇在承德宫外受了皇帝的二十大板,罪名是构陷嫡兄。身怀其罪的洛殇被扔到了下处,连最低贱的下人都能耻笑他。此刻,他那双低垂的眼眸被凌乱的长发遮挡,令人看不清其中翻腾的屈辱与杀意……”

      完了。

      栖樾的脑子里闪过小说中的某个文段,随即只剩下这两个大字在脑海中疯狂刷屏。

      穿书这等“好事”也是轮到她了,还穿成了开局就狠狠踹了一脚未来暴君的炮灰宫女。

      好烂的人生……地球online我要给你打差评……

      在这个雪夜,因为这毫不留情的一脚,这个恶毒的宫女自然也被洛殇记恨上了。

      大楚最不受宠的七皇子洛殇容貌俊美,表面软弱可欺,宫女和太监都能踩上一脚,但他在暗地里豢养势力,卧薪尝胆,在皇帝宴驾之日兵变逼宫,逆袭上位。

      小说的剧情还历历在目:

      少年洛殇隐忍多年,一朝得势,登基之日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昔日折辱过他的皇子、宫人、乃至冷眼旁观的侍卫,尽数投入水牢。那水牢阴冷刺骨,水中浸泡着腐烂的稻草和不知名的毒虫,腥臭扑鼻,受刑者在其中哀嚎终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有甚者,被生生剥皮抽筋,悬于宫门示众三日,血肉模糊,引来成群乌鸦啄食,白骨森然。其手段之酷烈,心思之狠毒,令人闻风丧胆,妥妥的暴君……

      今夜过后,栖樾将成为其中一名。

      逃?还能逃到哪里?一朝得势,整个天下都是洛殇的。求饶?一个落井下石的宫女,求饶只会让他觉得更恶心,死得更快吧。

      既然退无可退,只能兵行险着。

      栖樾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踩着地上“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到洛殇面前。影子在昏黄的宫灯下拉得很长,随着步伐的动作摇曳着,将他的身影埋在阴影之下。

      洛殇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身体一僵,后背绷紧,趴在雪地里的姿势似乎更加狼狈了,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形成一个无形的高墙,将自己孱弱的身体蜷缩起来。

      他的眼神在逆光处一暗,似乎在心里悄悄记下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这个——敢落井下石踹他一脚的宫女,明明连毛都没有长齐,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

      不知是冬日的新雪还是凶狠的眼神,栖樾冷不丁地打了个颤,但只一瞬间。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更不能傻乎乎地问这是在拍电视剧还是cosplay。

      她收敛神情,故作冷静,穿着麻布织的鞋踩在软绵绵的雪中,凹陷下两个圆圆的印子。她上前靠近了一步,伸手挑起洛殇染血的下颌,和他的眼神对视。

      “这样看着我,是记住我了么?”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穿过风雪,落到了他的耳中,也落到了周围在幸灾乐祸中窃窃私语的人的耳朵里。

      这一句话出来,周围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所有人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眼神惊愕地看着栖樾胆大包天的举动。

      一个宫女,竟然敢这样轻视一个皇子?

      哪怕这个皇子他不受宠。

      洛殇的瞳孔猛然瑟缩。

      那真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栖樾看着,眼神开始描摹着这个人的轮廓。眼神狭长,睫毛浓密,此刻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杀意和憎恶,以及一丝一闪而过的诧异。

      他也一样,没想到栖樾也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他长长的黑发有几缕已经被白雪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角的一抹殷红在夜里就显得愈发妖冶。破碎感和危险感,在他的身上展现出一个奇妙的平衡。

      “姐姐为何如此对我?”

      这时,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软弱与不解,仿佛一只无害的羔羊。

      那一声“姐姐”还真是叫得令人心颤。

      那宫女看起来也不比洛殇大多少,身形还偏小,裹在宽大的墨绿色粗布宫女服里就更显单薄了,却被一个皇子叫了姐姐。

      现在,她俯视的可是一位皇子。

      尽管这皇子身形因长期的苛待和营养不良,也不如其他同龄皇子那般健壮,但骨架摆在那里。

      他微微仰着头,被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以如此姿态俯视着,甚至被轻佻地挑着下巴,这本就构成了一种极其诡异且极具侮辱性的权力倒置画面。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雪花,被寒风卷着,摇摇晃晃地从枯枝上坠落,不偏不倚,正落在洛殇凌乱的发顶。

      那一点纯白落在一片墨黑之上,突兀得如同玉盘里滚进了一颗珍珠。

      栖樾的目光落在那人苍白的脸上,指尖感受到他下巴微微的颤抖,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少女清亮的妙音在风雪中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凉意。

      “让你记住我啊。”

      她心想这声姐姐叫得还不错,思考了一瞬,微微俯下身,凑到洛殇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在冷风中泛起白烟,落到他的耳廓上,引起一阵战栗。

      “……这样,你来日做了皇帝,也不会忘记我。”

      她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犹如暧昧不清的厮磨。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洛殇闻此言不禁挑了挑眉,心中冷笑。

      一个宫女居然如此妄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他的嘴里却应承着:“姐姐说笑了,我怎会做皇帝?”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带着浓浓的苦涩和自嘲,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皇子就皆有可能。”

      栖樾放开了洛殇的下巴,脚偏了一下,踩在他的衣袖上,这布鞋不保暖,踩在雪上,脚都要冻伤了。再待下去,别说对方记不记仇,她自己怕是要先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本姑娘还有事情要做,就不跟你耽误时间了。”她跺了跺脚,想着赶紧回到那群噤若寒蝉的宫女队伍里去。

      “且慢。”

      栖樾刚没走出几步,就被叫住,她微觉脚下一滑,差点在雪地里摔个趔趄。她攥了攥衣裙,转过身,只见洛殇用手撑地想要起身,却因伤势身体无力又跌回雪地里,溅起了一片雪花。他似乎有些委屈地说道:“可以劳烦姐姐扶我一把么?”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满是无助。

      “扶你?”栖樾刚刚那踹得一脚她还是有点心虚的,怕他使什么坏,没敢过去扶,也不想做“施舍恩情”的蠢货。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抱着双臂,声音带着几分凉薄,“你别把我按在雪地里就不错了。”说着,朝旁边的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内侍扬了扬下巴,“你,过去,扶殿下起来。”

      再不受宠,名义上也还是皇子。平日里跟着那些得势的主子踩几脚、骂几句无妨,但若真让他冻死或重伤在这雪地里,万一上头哪天想起来查问,他们这些在场的奴才,尤其是袖手旁观的,绝对脱不了干系,没人担待得起这份罪责。

      权衡利弊,不过是举手之劳,两个小内侍上前,脸上没什么表情,慢吞吞地挪下台阶,一左一右,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算稳当地架住了洛殇的胳膊,将他从冰冷的雪地里拽了起来。

      洛殇感激地看向内侍,又看了看栖樾,暗自攥紧了拳头,愈发黑浓的血滴在雪里,“多谢姐姐,今日之恩情,我定铭记于心。”

      今日之辱,也绝不会忘。

      “恩情不用记,记得我这个人就行。对吧?”栖樾歪头,朝那人挑了挑眉,看起来嚣张至极。

      洛殇心中虽厌恶这样的嚣张,却又不得不继续伪装,“姐姐说的是,”他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神色,声音依旧恭顺,“临殇自然会记住姐姐的。”

      “那就好。”

      目的达成。

      栖樾也不多留,几乎是逃一般跑回到宫女队伍里面,她松了一口气,虽然表面上装成这样,但心里还是有点惊魂未定。

      那一脚既然已经收不回了,就如泼出去的水。与其战战兢兢、摇尾乞怜,试图用卑微的姿态去祈求一丝渺茫的、根本不可能的宽恕,不如就认了。

      没有那种一上来就强制要求她低声下气攻略的系统就行,她可不会哄男人,也做不到哄一个危险分子。

      在一盘死局中,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来日方长。

      洛殇被两个内侍扶着离开了,走了几步回头又看栖樾的身影,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一颤一颤,如同一只惨白孱弱的蝶。

      刚刚挑衅过他的瘦小身影正缩在队伍里,低着头,肩膀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他这位“姐姐”,似乎很怕冷呢。

      雪地上的脚印延伸得很远,一行是洛殇的,踉跄而屈辱;另一行是栖樾的,决绝而大胆。

      脚印总是很快又被新雪覆盖,二人的脚印背道而行,只有中间那一团乱七八糟的凹陷交叠,分不清谁在雪中印下的狼狈痕迹,交缠不清。

      往往命运向人袭来的总是苦不堪言的寒冰,但洛殇偏偏要在这如垃圾一般的人生里抓住那些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哦,对了,好像忘记问姐姐叫什么名字了。

      洛殇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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