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暗影》李杜杜

2、开学

　　班主任陈卫国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椅子腿刮过地面的声音。十来个男生站起来，拖着脚步往外走。

　　大部分男生都带着开学第一天就被抓壮丁的无奈。第三个出门的男生引起了林知夏一点注意——主要是他过于白皙的皮肤，在汗流浃背的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很快她收回了目光，这大热天的，谁也没心思多看。

　　教室里暂时安静了一些，只剩下头顶风扇徒劳的嗡嗡声，以及家长们在外面的走廊里低声交谈的嘈杂声音。陈卫国老师看了看表，开口道：“趁着男生搬书的时间，大家先休息一下，或者整理下自己的东西。书来了再发。”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男生们呼哧带喘的声音。搬书的队伍回来了。陈卫国看了一眼，将讲台上的板凳拿了下去：“好，辛苦同学们了，书就放在讲台上吧。”书堆了大半个讲台，男生们完成任务，各自找位置坐下。

　　陈卫国看着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讲台：“好了，人都齐了。现在正式说几点注意事项。”他环视了一圈。

　　“第一，明天开始，我们将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地点在隔壁区的阳光军训基地。所有同学必须参加，这是高中必修学分，直接关系到毕业证！”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强调道，“如果有想不参加的，必须提供三甲医院开具的诊断证明和医生建议书，最迟明天上午交到我办公室。军训期间表现很有可能会影响你们毕业证，之前就有一个同学逃了军训，最后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只能拿个初中文凭。”

　　“第二，明天上午八点，还是在这个教室集合，进行军训动员和编队。顺便把自己该带的鞋，洗漱用品被子被褥全部带过来，军训会统一发军训服。”

　　陈卫国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班，最终精准地锁定在某个方向：“另外，强调一下仪容仪表。尤其是男生的头发！像那位同学，”他用手指虚点了一下林知夏右前方，“头发太长了，不符合规范，明天军训集合前，必须剪短，露出耳朵眉毛，所有男同学都注意一下自己的头发长度。”

　　林知夏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在她右前方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坐着那个皮肤很白的男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板边缘，显得有些局促。林知夏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有块淡色的疤，形状像片小月牙，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第三，军训期间要有同学协助管理。需要两位一男一女暂代班长，负责点名、协助教官和老师。有没有同学自愿报名？”

　　教室安静了几秒，接着稀稀拉拉有十来个人举了手，陈卫国随便点了一男一女：“就你们俩，来，站起来让同学们认识一下。”
　　一个很高大的男生和一个干练的女生站了起来。
　　“你们叫什么名字？”陈卫国问。
　　“张伟。”
　　“李娜。”
　　“好，大家都眼熟我们的班长了吧，具体工作等会儿再说。”陈卫国摆了摆手：“坐下吧。”

　　“第四，高中不是义务教育，学习任务重，竞争激烈。收起你们初中那些懒散的心思，从今天起，给我把弦绷紧！别以为刚开学就能放松……”

　　陈卫国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教室里异常安静，只有风扇在头顶吱呀的转着，混着沉闷的嗡嗡声。

　　“现在发书。”陈卫国指着书，“班长过来帮忙发。大家按座位顺序，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挨个上来拿书，拿完就回座位。”

　　轮到林知夏和周念安时，张伟和李娜把书递给她们。沉甸甸的分量让两人手臂都不由得一沉。往回走时，林知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呼，真够沉的。”周念安弯了弯眉眼：“好了，忍一下吧。”

　　抱着散发着油墨味的新书回到座位，林知夏将厚厚一摞书放在桌上，弯腰把桌肚里的书包拽了出来。她利落地把书包往自己板凳靠背后面一甩。接着，将新书塞进桌肚里。看着鼓胀的桌肚。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感觉后背的T恤更湿了。

　　周念安整理好了书，轻轻舒了口气。她侧过头，看着林知夏汗湿的鬓角，轻声问：“林知夏，你初中是哪所学校的？”

　　“我？我是三中。”林知夏回答，“你呢？”

　　“我是附中的。”周念安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

　　“附中啊，你是直升上来的吗？好厉害。”林知夏真心实意地赞叹。两所学校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隔得天南地北。
　　周念安摇摇头：“没有，倒是你从三中考上来，我觉得好厉害。”

　　"我能考上来是因为我拿了附中给三中的定向生名额。如果没有三中的定向，我就g了。"林知夏有些不好意思："开学以后需要你多多照顾我这个困难户了。"

　　周念安抿嘴笑了笑：“互相照顾。”

　　教室里弥漫着沉闷的气息，混合着汗水和油墨的气味。陈卫国拿起一叠印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顺手递给旁边的张伟。

　　“这是军训通知单和物品清单，班长张伟发下去，每人一份。带回家给家长签字，明天集合时收齐！”张伟接过，开始从前排往后发。

　　到林知夏手中时，她扫了一眼。上面罗列着牙膏牙刷、换洗衣物、水杯、防晒霜、驱蚊水等必需品，还特意强调了不准带手机和贵重物品，她把通知单对折好塞进书包侧兜。

　　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两个穿着深蓝色后勤制服的工作人员，费力地抬着个硕大的、印着“军训物资”字样的硬纸板箱子进来了。箱子重重地放在讲台旁边空地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军训服到了！”陈卫国扬声说道，示意工作人员打开箱子。

　　箱子被撕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衣物。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染料和仓库灰尘的味道瞬间在闷热的教室里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新书的油墨味和汗味。

　　工作人员和陈卫国一起，把箱子里的东西分类拿出来堆放在讲台上：
　　一堆是叠得还算整齐的迷彩外套，布料是那种硬邦邦、摸上去粗糙扎手的化纤，颜色绿得很不自然。
　　一堆是和夹克同样材料的迷彩长裤，看起来就闷热不透气。
　　一堆是迷彩圆领T恤，薄得惊人，颜色是那种洗旧了的浅绿，质地稀疏，一看就知道穿在身上会透出里面的内衣轮廓，廉价感十足。
　　旁边堆了乱七八糟的作训帽，帽檐是廉价的硬塑料，帽围后面带着一个同样廉价的塑料调节带。
　　另外还有一小捆深绿色的布腰带，搭扣是塑料的，看起来就很硌人。

　　“现在发衣服！念到名字的上讲台来领。”陈卫国拿起签到表，“报一下自己登记的尺码，上衣、裤子、帽子、腰带各一件，自己核对好。”

　　学生们上前，报出自己的尺码，然后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那薄薄的T恤、粗糙的外套、厚重的裤子和一顶帽子、一条腰带。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和拆包装袋的窸窣声：
　　“哇靠，这T恤也太透了吧？”
　　“这布料……扎死人了！”
　　“这裤子腰这么大？我得系多紧啊？”

　　林知夏听到陈卫国念到自己的名字，赶紧上前。等上一个人拿完以后，她赶紧包出自己的尺码：“175。”

　　她身高170，但这种统一发放的衣服尺码往往偏小，她不喜欢太紧身，特意往大了报，就图个宽松。工作人员从T恤堆里翻出一件175的递给她。那T恤果然薄如蝉翼，她隔着个袋子都能感觉到布料稀疏的纹理。外套和裤子也是175的，裤子看起来尤其肥大，裤腰感觉能塞进去两个她。帽子倒是均码，腰带也是统一尺寸。

　　她抱着这堆质量感人的军训物资回到座位，拎起那件T恤对着窗外的光看了看——果然无比透光。她心里哀嚎一声，默默决定里面一定要穿打底。

　　当“萧时中”的名字被念到时，林知夏的余光看到那个肤色白皙的少年站起身，动作带着点慢吞吞的感觉。

　　“185。”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185的尺码在高中生里算是很高大了。工作人员翻找了一下，才把一套明显大一号的衣服递给他。他接过衣服，没什么表情地转身回座，手指习惯性地拂过外套粗糙的表面。林知夏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那片小小的月牙形疤痕，在迷彩绿的映衬下，那淡色的痕迹似乎更清晰了。

　　衣服发完，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教室里多了这些军绿色的行头，显得更加拥挤杂乱，空气也更加污浊沉闷。

　　陈卫国最后清了清嗓子：“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其他人可以走了！明天早上八点，准时集合，带上你们的被褥行李和签好字的通知单！迟到后果自负！路上注意安全！”

　　林知夏坐进父亲那辆开了空调的旧车里，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汗湿的皮肤，让她舒服地长长叹了口气，瘫在座椅上。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依旧人头攒动的校门口。路过学校旁边那条熟悉的商业街时，林知夏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街边的店铺。忽然，她在一个理发店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前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皮肤很白的男生，萧时中。

　　他似乎也是刚出校门，独自一人。此刻，他正站在理发店门口，微微仰着头。阳光照在他身上，那头被班主任点名批评的头发在光线下看起来很柔软，有点像小狗。

　　吃过午饭，她才有空整理那一套劣质的军训服。她摸着那粗糙扎手的外套布料和薄得透光的T恤，眉头皱得紧紧的。

　　“老林，你看这发的什么玩意儿！”她拎着T恤抱怨，“这能穿吗？跟纸糊的似的！”

　　林显扬走过来，拿起T恤捻了捻，又看了看外套的做工，摇摇头：“唉，也就穿那么几天，凑合吧。外套还能挡挡太阳，这T恤……你里面多穿件吸汗的背心。”他放下衣服，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对了，知夏，有个重要的事差点忘了跟你说。”

　　林知夏正研究着那条肥大的175迷彩裤，闻言抬头：“啥事？”

　　“你这次去的军训基地，”林显扬压低了点声音，“我听说，他们食堂条件比较艰苦。饭菜口味差是其次，主要是卫生状况……嗯，不太理想。之前带学生去过的老师回来都说，好些孩子吃了闹肚子，或者干脆吃不下饿着。”

　　“啊？这么惨？”林知夏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本来军训就够苦了，要是连饭都吃不好，那真是要命了。

　　“所以，”林显扬一脸郑重，“必须得带点东西！光靠基地那点东西，你肯定扛不住。下午赶紧去超市给你买点顶饿又方便带的！”

　　“”好，下午我找个时间去。”林知夏应了下来。

　　“火腿肠和卤蛋多买点，顶饿。”林显扬补充道，“还有，记得买几包你喜欢的方便面，水壶带个大点的。”

　　林知夏点头，心里瞬间充满了对老爸的感激。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行，那下午就给你置办齐了。”老林拍板，“到时候塞你装塞行李箱夹层里，别让老师看见就行。基地一般不让带太多零食，但咱们这也是没办法，总不能饿坏肚子。”

　　下午的时间在翻看新书和收拾行李中度过。老林帮她挑了两双最舒适透气的运动鞋。当他开始往那个巨大的行李箱里塞被子和枕头时，林知夏也拎着两大袋“战略物资”回来了。

　　父女俩开始像搞地下工作一样，把方便面，巧妙地塞进被子卷的缝隙里，或者藏在叠好的衣服缝隙里。

　　晚饭时，林显扬把签好字的通知单递给林知夏：“签好了。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帮你把行李箱放上去。你自己机灵点，别太招摇。”

　　“放心吧爸，保证完成任务！”林知夏对即将到来的军训，似乎也没那么恐惧了，甚至隐隐生出了一点荒野求生般的斗志。

　　晚上躺在床上，林知夏还是有些睡不着。脑海里除了新书、周念安、还多了那堆塞在被子里的火腿肠、方便面和卤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