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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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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斜地切过窗棂,落在纸页,和他微微发抖的指尖上。贺北意看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生怕错过什么。
但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纸上某些横线边的停顿处,有不少黑色小点点,应该是陈逸周思考时不小心戳上的。
贺北意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潮湿阴冷的下雨天,或者骄阳明媚的午后,陈逸周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睫毛垂下的阴影投在信纸上。写到某处时,微微蹙眉,拇指无意摩挲着,然后继续抬笔。一笔一划,陈逸周始终写得很慢。
写到结尾,放下笔,仔细检查一遍,再正式装封好,附上一朵干花。
最后按照顺序夹在最上方,放回这个不见天日的木盒里,连同他的爱意一起隐藏。
胸腔里酸涩不止,贺北意吸了吸鼻子,翻开第20封。
那天是贺北意的生日,他们去玩了剧本杀,在操场喝酒,陈逸周给他送来第一份礼物。
第19封。
那会高考是结束后不久,陈逸周在信里祝他毕业快乐,还说他们报了同一所大学,他很开心。
......
第1封。
那会贺北意才刚满一年,陈逸周对他说二十年后的世界很有趣,你终于长成了能让自己骄傲的模样。
良久,贺北意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陈逸周是什么开始写这些信的,他不知道,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补齐前面的那些年。
眼睛泛起一层薄雾,那些字迹在视线里渐渐模糊。贺北意将这些信纸轻轻贴好,握在手心,却不知该放回哪里。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贺北意有些僵硬又迟钝地转过头,脖子很酸,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
陈逸周就站在门边,他身上还残留着室外凛冽的寒意,铺天盖地朝贺北意涌来。
手中的资料被下意识捏紧,陈逸周喉结滑动,那些信正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眼前。
也在贺北意眼前。
贺北意眼眶很红,蓄积的泪滴倔强地就是不肯掉落,深呼吸好几次,还是无法平复。
他抿唇,缓慢张口:“你......”
说什么呢,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写给我的信为什么不送出去,说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打算告诉我。
想问的实在太多,可话到嘴边,却像被割了喉似的,什么都说不出。
贺北意总告诉自己什么都来得及,可陈逸周的那些年,又怎么谈得上来得及。
原来他们很早之前就见过,在第八封信中,陈逸周说他很勇敢,似太阳。
小时候的陈逸周不懂什么是航海,只知道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再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两个小小的盒子,姑姑对他说,爸爸妈妈就在里面。小陈逸周不相信,他只知道爸爸妈妈朝大海的方向走了,于是在某个思念成疾的夜晚,他光着脚,独自一人跑到海滩上,边哭边往大海深处走,嘴里还一直念叨着爸爸妈妈。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只是贺北意不记得罢了。
蠢死了,他对自己说。
贺北意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终于,悬在睫毛的那滴泪颤了颤,倏地砸向地面。
心疼是有声音的。
空调的暖风依旧很足,可他却在这21封信内完全失温。
直至跌进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几分钟里,贺北意的肩膀不受控制地持续抖动,鼻腔深处泛起铁锈味。
陈逸周用力地抱紧他,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你是不是后悔没将这些信藏好。”贺北意轻声问。
“没有。”
贺北意自顾自地答:“我没发现你就永远不会告诉我。”
陈逸周将人搂得更紧。
“那么多的信,你一封都不肯送我。”
“你胆小吗?”
“嗯。”陈逸周声音沙哑得不成调,“我胆小。”
他迟迟不敢送,也从未设想将它们送出去。
大抵是手写信太真诚,真诚到爱意都明显。
贺北意手里还握着一封信,信纸上粘好的玫瑰干花已经枯萎许久,但凑近时仍能闻到淡淡的香气。他抬手抚上陈逸周的眼睛,那抹久违的玫瑰花香气便钻进鼻腔。
两人都能嗅到。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贺北意拇指刮过他的眼尾,问,“是吗?”
心脏像是跌至深渊,陈逸周攥住对方手腕,点头。他的瞳孔很深,深得几乎望不见底,就这么撞进贺北意的目光。
宿舍门紧紧掩闭,半晌,陈逸周两边脸被不轻不重地捏住,向外扯。眼神中流露几分迷茫,他并未反抗,只是定定地看着贺北意。
“陈逸周,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贺北意语气诚恳,夹着几分妥协的意味,“但你在守护秘密的同时,不要把自己也变成秘密的一部分。”
“这样我会看不懂。”
他指尖在陈逸周心口处点了点,“我想我应该有知情权,对吗?”
陈逸周缓慢地理解这些话,接着点了点头。
微不可察地松口气,贺北意试图缓解这长达十几分钟略显沉重的氛围,他半开玩笑地讲:“幸好我聪明,观察敏锐,不然等老了估计都被你瞒着呢。”
陈逸周若是真想瞒,再换个地方,那他估计这辈子都找不到。
“还能抱抱吗?”
贺北意闻言一怔,抬眼,见对方半垂着眼睫,那眼神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就是很委屈罢了。
就像摇着尾巴祈求主人原谅的可怜小狗。
避开视线,贺北意心一狠,“现在还不能。”
“为什么?”陈逸周脱口而出。
嚯哟,挺有理。
暖风吹得脑袋发胀,贺北意走到桌子前,摁下遥控器。空调嗡嗡声瞬间停滞,保持几步的距离,他指着信上某处说:“照片是怎么回事?”
陈逸周试着踏出一步。
“手机里存有很多你的照片,我设置了个隐藏相册,它们都存放在里面。”
贺北意皱起眉,对这个“很多”没什么概念,索性摊开手心,“我要看。”
某人照做,交出照片同时又往前挪一小步。
至此,贺北意才恍然明白这个形容词的覆盖范围程度。几百张照片,其中大多本人都未曾看过。
演讲时,他双手撑在台前,正垂眸盯着手稿。篮球场边,跃起扣篮的刹那,阳光穿过无数纤维,照在少年硕长身姿。教师后排,他趴在课桌上小憩,被风吹翘起的发梢......从高中到初中,从清楚至模糊,记录着少年平常又盛大的青春。
“我从论坛上保存的。”陈逸周解释。
“你怎么不亲自拍两张。”额前几缕碎发弄得贺北意眼眶发痒,他喃喃道,“你拍得应该比这些好看多了。”
最动人的莫过于那超绝曝光的侧脸和......贺北意头次对自己的视力产生怀疑。
这什么?鬼影吗?
照片中主人公一晃而过,只留下若隐若现的虚影,恐怖程度不亚于惊悚片。
贺北意:“......”这特么到底谁拍的。
再往下,是他们在海洋馆的合照和贺北意在狗咖给那只三色柯基喂食。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陈逸周那么执迷于给自己拍照。
无数张的虚影怎么能和圆满的显影相比。
贺北意再抬眼时,陈逸周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他嘴角扬起,凝固在眼中的雾气总算散开,仰起头,落入陈逸周怀中。
黄昏的光影从斜后方漫过来,照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金黄色的光把后背照得很暖,但远抵不过面前的拥抱。光线太温柔,温柔到贺北意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他侧过脸,覆上对方的唇。
果不其然,等第二天抵达南市,天都黑得不像话。纯坐七八个小时的高铁,贺北意自认还是挺难捱。
不过也别有一番感受。
和其他的情侣一样,他们买连坐的位置,累了困了靠在对方肩膀安心入睡,睡醒继续看电影。
头天晚上贺北意在便利店买了许多零食,想着要坐整整一天,可千万不能饿着肚子。结果到头来他发现自己纯属瞎操心—几小时都瘫在座椅上,根本吃不下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透明袋里充斥着五颜六色的零食袋,几乎就这么被原封不动地拎下车。
贺北意默默叹了口气,算是长了个教训。
不过,能握住陈逸周的手坐在一起,重新回到令他们熟悉的城市,眼看窗外从广袤平原逐渐过渡到起伏的山峦,贺北意心想这种感受恐怕远不是飞机能比的。
前方是回家的路,身旁站着自己爱的人。
出站后,贺北意把身份证往人怀里一塞,掏出手机,“我打个车。”
陈逸周应声,把两人东西揣进口袋,拉好拉链。导航终点定位在某个小区,贺北意的家。
高铁上,林季闻打来电话,说小陈要是一起回来的话,问他能不能带回来吃个晚饭。贺北意当时戴着耳机,看了眼身旁人,心里直说能能能。
当然他还是象征性地问了陈逸周。
后者闻言愣了一瞬,在贺北意万分期待的目光中说:“有时间,好。”
见贺北意父母是理所应当,但陈逸周没想到会那么快,快到还没戴好装备就上阵。手里提着两箱礼品盒,跟在贺北意身后走到某栋楼前。
“真不要我拿?”贺北意歪头问他。
陈逸周注视面前这栋几十层的高楼,摇头,“不用,本来就该我自己提。”
事发仓促,他根本没有时间准备见面礼,只能临时在小区门口便利店选了两箱登门礼。贺北意按好电梯,正想开口,就看见陈逸周蹙着眉,站在原地像座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完了,他男朋友不会是想临阵脱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