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名赶来》槿昭

29、第29章

　　从闻月亭出去就是一段沿着河边的小路，脚下的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又很快归于沉寂。

　　走了几步，陈逸周停下，转过身面对他。

　　这几分钟内，虽然脑子里已经过了好几遍比较合适的答复，可贺北意还是莫名紧张。他双手微微捏紧，自然垂在身侧，像是在等待老师问问题的乖学生。

　　四周静谧无比，仿佛时间都慢下来，贺北意被看得不太自然，问了刚才没问出口的疑惑。

　　“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底气不足，因为他察觉到陈逸周心情非常不好。

　　好半晌，陈逸周将视线从他脸色移开，声音压抑，“我去找你，在宿舍楼下碰到你室友，他告诉我你出去了。”

　　然后他跑了大半个校园，穿过好几个实验楼才隐约看见他的身影。

　　陈逸周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自己来得不算太晚。

　　从这个角度，贺北意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颚线，却看不清对方脸色的表情。

　　清了清嗓子，他开始复原来龙去脉，“那人就是个变态，就上次加我那个，你还记得吧。他的ID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上次我放过他，没想到这玩意儿还得寸进尺。这次的造谣贴热度不小，况且还波及你，如果我再继续纵容这种行为，只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为了保护我的合法权益，我有必要站出来批判控诉……”

　　省去了一些恶心的，不想说给陈逸周听的词，贺北意语气轻松自然，就好像刚才那种事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所以你单独约他出来，是想怎么解决？”陈逸周眼睑下垂，与他对视。

　　怎么还步步逼问？

　　贺北意张了张嘴，老实回答：“我就是想警告他，如果教育不管用，我就寻求法律帮助。”

　　“你都说了，这人是个变态。”
　　“你怎么保证你的警告不会让他更兴奋？”

　　贺北意有点懵，他知道对方因为帖子的事心情很不好，但他也力所能及地在想解决办法。

　　一连串的问题迎面抛来，他不明白陈逸周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

　　吸了口气，贺北意目光凝滞。

　　“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担心你。”
　　陈逸周语气柔和，似乎还有点哽咽。

　　有根弦蓦地被挑断，贺北意的心几乎落了一拍。

　　他呆愣地注视着陈逸周，嘴比脑子快，“你为什么担心我？”

　　这句话问得隐晦又直白。

　　摆在明面的有很多理由，比如担心你处理不好，会被对方激怒，或者应该通知室友以保证安全。但这些好像都笼统地归于作为朋友的身份，陈逸周说不出口。

　　其实说不出口的话还有更多。

　　河面粼粼波光映在贺北意眼底，柔和又明亮，像是能攻破他内心最深处的防线。

　　陈逸周偏过头，没给出任何答复。

　　在这种关系中无法坦诚的需求，成为陈逸周心头的一道界线，也是他们彼此之间隐形的鸿沟。

　　这种情感与理智的纠缠，有时会让他无比痛苦。

　　比如现在。

　　“我……”

　　“哎！哎！终于找到你们了！”路天旭站在亭子一角朝他们挥手，直接抄草丛近道跑过来。

　　“吓死我了，还好你俩都在。”确认两人都没受伤后，他顺了几口气，“给你们发消息也不回，我和季扬他们到处找你们，就怕出什么事。”

　　左右打量了一番，他敏锐地察觉气氛有些微妙，犹豫两秒，开口问：“你们这是咋了？”

　　两人脸各侧向一边，一个看湖，一个看地。

　　“我给他们回个消息。”贺北意动作迟钝地去掏手机，声音有点哑。

　　路天旭有些迷茫，却也没再多问。闻月亭地处校园西南一侧，位置较偏远，从这到宿舍楼大约一公里多。

　　三人并排走在树木成荫的小道上，只能听到步调不一的走路声。

　　路天旭头回感受到三人行的痛苦，尤其他作为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还走在中间。

　　尽量维持步伐，他决定挑今晚最重要的事开口：“对了，发帖那人你们找到了吧？”

　　“嗯。”
　　“找到了。”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又心照不宣地避开对视。

　　路天旭有些无语，心说你俩这么有默契怎么还吵架。

　　脱离枝桠的树叶徐徐落下，贺北意伸手接住，“我跟他聊过了。”

　　他跟路天旭重复了一遍今晚的事，但与给陈逸周讲述的不同一点是，贺北意这次几乎将所有原话都囫囵一通说出来。

　　然后不露声色地去观察陈逸周的表情。

　　“我艹，这不是变态是什么。不对，他就是有病啊！道歉太便宜他了，我tm想冲上去揍他！”路天旭怒火中烧。

　　贺北意没再说话，手心的树叶缓缓落向地面。

　　回到宿舍，都不用贺北意开口，路天旭猛地把外套往椅子上一丢就开始义愤填膺，明明才稳定好的情绪被自己越说越上头，另外两人听完也气得不行。

　　季扬今晚都没和女朋友语音，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说错话。

　　“行了你们。”贺北意洗完澡，反手关上宿舍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宿舍打架呢。”

　　“小贺那sb怎么说？”孔博立灌了两口冰水，火急火燎地问。

　　贺北意晾衣服的手一抖，嘴角抽动，“你给我好好停顿。”

　　“明天下午他要是不道歉咋搞？”
　　“我觉得他没那胆子。”路天旭对季扬说，“啧，陈逸周也是厉害，还附带几千字的道歉说明。”

　　“几万字都不够。”

　　路天旭反身坐上椅子，正纠结要不要问之后他俩疑似吵架的事。

　　“我先睡了，你们谁最后上来记得关灯。”刷完牙擦干头发，贺北意抱着手机就扑进被里。

　　迟疑了下，路天旭最终决定不问。
　　算了，他俩的事他俩自己解决吧。

　　宿舍熄灯后，贺北意躺在床上刷视频，反复翻好几个身，却始终心不在焉。

　　视频里的游戏人物正在拿着工具跑野，主播说周围装备不少，于是大跨几步跑到户外。里面的小人跑着跑着就跳到了河边，而且游戏中的时间设定还是在晚上。

　　河面泛起细小波纹，周围静谧无声，思绪顷刻间被拉回今晚。
　　陈逸周的眼睛漆黑如墨，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

　　屏幕里忽地传来“突突突”的枪声，贺北意猝然醒过神，画面双方已经开始交战。

　　再往下划好几个视频，他都很难看进去，点开孔博立分享的搞笑片段，也照样笑不出来。

　　才十点半。

　　点开设置定完闹钟，贺北意放下手机打算睡觉。这两天发生的事太耗费精力，明天还有早课，他不想再逼死自己的脑细胞。

　　可偏偏越是强迫，就越穷途末路。

　　从他得知帖子的事情去找那个人，再到陈逸周突然出现在面前，直至最后他和陈逸周一起走石板路的画面，所有细节如同放映机一样一帧帧地闪过，清晰地让人无法忽视。

　　人总是会反思，然后后悔下意识的举动。

　　贺北意觉得自己肯定是当初发烧烧傻了，才会去问陈逸周诸如“你为什么担心我”这样的智障问题。

　　脑中的思绪像一层层厚重的白雾，怎么都绕不开，贺北意把头缩进被子里，身体也蜷缩起来。

　　又是这种感觉，明明他这次是很清醒的。

　　脑海里又闪过和陈逸周在素质拓展刚交识的那会，再到喝醉酒，讲题、图书馆、自习室、过生日，

　　被窝闷得令人喘不上气，贺北意眉心紧缩，挣扎着忍了小会。到实在忍不了，他妥协一般地双手将被子猛地掀了大半，像死尸那样平躺在床上。

　　床板被“咚”地震动，另外三人纷纷摘下耳机。

　　“我靠，地震了？”
　　“屁，你听见床摇了吗？”
　　“好像声音从脚底那边传来……”

　　路天旭掀开蚊帐，试探着往床尾看，“小贺？你没掉下去吧？”

　　“什么？！”孔博立一下坐起，双手扒拉床栏来回看。

　　“贺北意？！”

　　季扬立马打开手电筒，也冲下面望，“疯了吧，哪儿呢？！”

　　贺北意：“……”

　　感觉自己鼓膜都要震破，贺北意拖着音，有气无力地，“闭嘴吧……”

　　三人这才舒缓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你掉下去了。”
　　“谁谎报的谣言？”
　　“睡觉吧你们。”

　　风波过去，宿舍重归于平静。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贺北意头脑清醒不少。

　　他茫然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开始正视自己的某种情感需求，并且尝试理解这种需求的根源。

　　是的吗？
　　是的吧。

　　他是喜欢自己在陈逸周那里的特殊性。
　　并且很享受。

　　贺北意暂时把界限定在这，并不打算继续往上逾。

　　想到这，他立马翻身趴在床上，把被子往头顶一捞。这一晚，贺北意在读书软件里面找到大批有关这方面的心理类别的书籍，然后几乎将其看了个遍，企图为自己的想法找到许多个合理的支撑点。

　　代价就是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

　　“好看吗？”

　　贺北意坐在食堂，周围人来人往。

　　“我其实早上就想问了……”孔博立坐在他对面，一脸不可置信，“你昨晚偷牛去了？”

　　“去你的。”贺北意在桌底踹了下他，脸色波澜不惊，“我只是通了个宵。”

　　说实话，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没通宵过。
　　昨晚属实是个例外。

　　“你通宵干嘛？是不是期末要到了背着我们学习呢！”

　　“吃你的地锅鸡。”

　　吃完后回到宿舍，贺北意决定爬上去好好睡个觉，为下午的操作系统课养精蓄锐。

　　路天旭在他即将爬上床时抓住他，“你看。”

　　贺北意眯了眯眼，面前闪过好几个大字，和那天帖子的字号差不多。

　　不过这次是道歉声明。

　　在另外两人强烈要求下，路天旭慷慨激昂地读完了这篇共六千字的信。

　　“还多了一千字哈哈哈哈哈。”路天旭站在床下乐不停。

　　“你真不看看啊。”

　　“你都读完了我看什么。”贺北意双手合十枕在脸下，睫毛不停扑闪，“我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