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名赶来》槿昭

1、第1章

　　十月中旬，空气中已经染上秋的凉意。北城的梅雨季刚刚过去，到处都夹杂着泥土混合桂花香的清新味。

　　与外面的凉意不同，A大的小剧场内人声鼎沸。

　　辩论赛一年一度如期举行。

　　刚在门口登记完，孔博立就被推搡着走到了剧场中央的台阶，“哎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嘴里还不忘催促道，“小贺你到了没有?这里简直比菜市场的人还多，你知道我挤进来多不容易吗？”

　　“十分钟。”电话那头男生嗓音很低。

　　场内的脚步声逐渐停歇，大多数学生和老师已经入座，舞台的灯光和场景布置也完成，只剩志愿者和参赛人员反复确认流程。

　　孔博立看了眼时间，“行吧，我估计那会比赛都快开始了，你记得走前门进来，后门我看刚给关上了。”

　　“好，知道了。”

　　贺北意说完便结束通话。

　　秋季的凉风肆意蹿入，他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加快了步伐。

　　贺北意对参赛没有多大的兴趣，但A大的辩论赛人才济济，每年的辩论赛也受到许多关注。大多参赛的学生都是刚入学不久的大一新生，评委老师最终会通过比赛来评选最佳辩手。总的来说，观赛意义也非常。

　　“叮”，手机界面上方传来一条微信消息。

　　孔博立：到了没？马上开始了

　　HH:在门口。

　　话音刚落，厚重的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座无虚席的舞台上的正方辩手和反方辩手已经入座，主持人举着话筒在台上准备开嗓。听到推门声，观众席有不少目光朝门口投来。

　　贺北意朝台上看了眼，随即垂眸小跑上观众席。

　　无论什么场合，迟到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孔博立在七排的座位上挥了挥手，贺北意快速跨上台阶，越过几人，坐到他旁边的空座上。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各位评委、辩手、观众，下午好……真理越辨越明，观点越争越清，今晚，我们不为胜负，只为思想的交锋。”

　　随着声音戛然而止，大屏幕浮现出一行字：辩论赛主题--“故事的过程重要还是结局重要？”

　　双方每人各有3分钟左右的时间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剧场灯光刺眼，空调依旧嗡嗡作响，台下议论纷纷声音不断。贺北意挑了挑眉，目光始终落在那几行粗大黑字上。

　　A大以往辩题的都是严肃近乎到刻板，人工智能伦理、全球化利弊、科技发展环境保护诸如等等。今年这个倒还增添了点人情味。

　　这辩题能从很多点切入，无非就是创作者更重视发展，而受众更关注结局。但若要指向更深层，从某一点讲，人们即使故事的读者，又是自己的作者，两要素其实并不矛盾。

　　站在哪方立场都有话说，就看谁的支撑点更强。

　　啧，貌似有好戏看。

　　翘着的二郎腿放下，贺北意稍稍坐直身体，好整以暇地看双方辩手发言。

　　双方争辩激烈，正反甩出脑科学研究，反方引用好莱坞编剧守则，观众席爆发出嗡嗡的讨论，同时忙不迭点头。

　　“接下来有情反方四辩发言。”

　　台上台下的目光都倏地聚集在反方四辩身上。

　　男生缓缓起身，修长指节按向桌沿，“感谢对方辩友发言。”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直击对方论点，“刚才对方辩友说这个故事的结局毫无意义……可各位为过程辩护时，其实正在用结局反证……真正的好故事，会让每个发展都变成微型的结局。就像此刻，我的结辩不是终点，而是为这场辩论按下第一个意义锚点……”

　　陈逸周声音平静沉稳，“相信大家也十分清楚，没有结局的过程，终究是——”

　　“未完待续。”

　　“PiaPiaPia……！”

　　小剧场内瞬间安静，紧接着如同之前一样，爆发出强烈掌声。只是这次的观众席貌似多了些无关乎辩题的以外讨论。

　　“我去好帅，他是谁啊？之前没见过啊。”（小声嘀咕）

　　“陈逸周，大一的，今年南市理科状元。”（窃窃私语）

　　“哦买噶，难怪，朕还从未见过如此帅的新人……”

　　前排讨论声悉数传入耳中，孔博立忽然一怔，心想他旁边这位不是跟理科状元同一个市吗？

　　“你不认识吗？”孔博立不禁疑惑。

　　贺北意调整了个姿势，视线在台上环顾一圈，最终停在那位反方四辩身上。

　　深色西装内搭白色整洁衬衫，看起来倒是一丝不苟，还挺人模人样。台上偶尔有声音时，陈逸周会略微抬眸，然后继续翻动资料。

　　贺北意视线缓缓下移。

　　袖口微微挽起，手指白皙修长，右手拇指似乎摩挲着什么，整个人从容不迫。

　　也得亏贺北意视力好，离这么远都能观察到这些细节。

　　“见过，以前高中一个学校的。”贺北意声音淡淡，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下轮到孔博立惊讶了，“我丢，没听你提起过啊。你俩不是一个班的呀？”

　　“不是一个班。”
　　贺北意强调：“也不熟。”

　　他手肘抵在座椅扶手上，撑着脑袋，目光却还是停留在那人身上。

　　的确不熟。

　　陈逸周是高二转到附中来的，那会一班人数满额，加上一班二班都是年级的火箭班，经过入学分班考试后，陈逸周便被顺理成章地安排在了二班。

　　两个班级之间隔了一层楼，但贺北意偶尔会从班中同学的八卦中听过他，也在教师办公室顺便撞见过。

　　双方在某一地点，某一刻偶尔视线会有瞬间的接触。除此之外，也无其他更多交流。

　　高考完那会，班主任第一时间给他打了电话，兴高采烈地祝贺贺北意考上了A大，还连捧带夸好几分钟。那会他刚睡醒，眼神迷离，脑袋也不清醒。

　　冥冥之中好像确实听到说附中一下考上了两个学生，学校当晚就做了荣誉榜单。

　　具体是谁，贺北意也没在意，也懒得在意。

　　剧场的灯光从观众席再次切回舞台。

　　孔博立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袖，还沉浸在刚才精彩的演讲中，“我靠你这同学，讲得还不错啊。”

　　贺北意没再多解释，只是对于室友的评价回复了个嗯，然后散漫地靠在椅背上。

　　比赛进度在双方激烈的辩论中无形加快，评委席上的几名老师不断翻动着手中的纸张。

　　十几分钟后，观众席间的嘈杂声渐渐散去，大部分人随着台下工作人员的上场逐渐移向后台。

　　当然也剩下一些赶去前台合影留念。

　　针对这场辩论赛的输赢结果，贺北意对此并不上心。

　　比赛彻底结束后，他拒绝了孔博立一起前往图书馆的热情邀约。等前几排人走得差不多，贺北意才慢悠悠朝前门踱步。

　　孔博立从后门坐电梯，临走时在门口招呼他，“小贺！这层洗手间人爆满，去下一层吧。”

　　孔博立嗓门大，贺北意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头也没回，只是幅度大而缓地上下摆动了两下。

　　“……”这小子。

　　从剧场出来，贺北意往电梯那瞅了眼，果断选择走安全通道。

　　这栋楼平时大多是用作文艺表演和各种社团的练习室，表演结束后，一般没什么人在楼内游走。

　　摁压泵头，贺北意冲刷残留的洗手液。关闭水龙头转身要走，他余光忽地瞥见左侧洗漱台上一道细碎银光。

　　定睛看去，一条银色手链静静地躺在瓷砖表面。

　　链条很简约，极细蛇骨款，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赘饰和纹饰，几乎要与大理石瓷砖融为一体。

　　贺北意把手擦干，然后又抽了张，隔着纸巾轻轻把手链拿起来。

　　握在手心，轻得没什么份量。就这么留在洗漱台角落，很难使人注意。

　　应该是有人忘在这里了，贺北意心想。

　　不过至于手链主人为什么会把它忘在这，什么时候留下的，这些问题显然来不及多加思考。

　　因为下一秒，一道黑影就出现在洗手间门口，覆盖住大片光线。

　　贺北意闻声抬头。

　　陈逸周站在门框边，身形修长挺拔。原先系在领口的黑色领带，现在被轻轻握在手里，衬衫上方的两颗纽扣也被解开，白皙的锁骨和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下了辩论赛，他整个人依旧端正得体。

　　可能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出现吓到，贺北意一时竟忘记开口。

　　两秒后，陈逸周抬脚，在他面前站定。

　　见对方视线下移，贺北意回过神，后知后觉地问：“在找这个吗？”

　　他将手心的东西抬高了点，“我刚才在洗漱台上发现的。”

　　“是你的吗？”

　　那条手链被干净的纸巾包裹住，并未沾上什么水。陈逸周伸手接过，朝他轻轻笑了下，“是我的，谢谢。”

　　贺北意：“没事，洗手的时候顺便看见了。”

　　陈逸周点点头，也没走，低头将手链搭在右手腕间，另只握着领带的指尖去拨动链扣。

　　也不知道是链条太细还是左手食指贴了创可贴的缘故，他试了几次都没戴好。

　　站在原地观望十几秒，贺北意试探着开口：“需要帮忙吗？”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抬起眼，眼里划过一抹惊讶。

　　贺北意想往自己脑门拍一巴掌。

　　戴手链这种事是需要陌生人帮忙的吗？

　　刚才自己为什么不走，还突然抽疯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默默吸口气，贺北意刚想开口——

　　“可以吗？谢谢。我不太方便。”

　　贺北意怔了下，目光瞥向陈逸周食指的创可贴，难得善解人意地说：“没事，这链条太细，本来就不好戴。”

　　可能是因为是高中同学不深的缘分，或者在辩论赛对对方的印象还不错，贺北意很少表现得这么助人为乐。

　　戴好后，陈逸周手垂在身侧，又说了句谢谢。贺北意摇摇头，眼神不自觉地朝他腕处望去。

　　很少见男生戴这么细的手链。

　　链条不松不紧地绕在白皙的皮肤上，明明很普通，却意外衬他。

　　刚才戴手链时，贺北意五指无意蹭过对方的皮肤，很烫。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能清晰看见男生腕骨内侧淡青的血管。简约的银色手链搭在上面，多了一丝说不出的韵味。

　　两人一前一后从洗手间出来，走进电梯时，陈逸周伸手帮他挡了下。

　　“谢谢。”

　　“去几楼？”

　　“一楼。”

　　一楼按键亮起，电梯缓缓下行。消毒水的气味不断刺激发痒的喉道，贺北意忍不住咳嗽两声，还打了个喷嚏。

　　感觉到身侧的人在朝这边看，贺北意微掩住嘴，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事。”

　　再无多余的话，从电梯出来后，两人朝不同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