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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负荆 ...

  •   已经第五天了。

      波波蹲在地上逗虫子玩,时不时侧头看地上跪着的女子,见她丝毫没有想起来的意思,纤细的背影更显孱弱。

      “已经第五天了,你还不起来吗?”

      烟波摇摇头。

      “那,你真的不喝药吗?”

      烟波想了想,还是咬咬牙拒绝了。她巴不得看起来越虚弱越好。

      “上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要一直跪着吗……可是上神没叫你跪呀?”
      波波越来越不明白,虽然柳烟波欺负过她,可见她这么可怜,这点子仇怨顿时被她抛到了脑后。

      自打五天前烟波发现屏障撤了,便二话不说跑到上神的雪斋跟前跪着,不吃药不休息,说什么也不听,波波真怕她什么时候又会昏过去。

      烟波跪的腿已经没了知觉,倒觉得比前两天好受些,她道:“是我犯了错,自己要跪的。”

      波波挠头:“上神不和人生气的,你别怕。”

      虽然她也有点怕上神,可他从不曾对自己发火,波波义不容辞要为寒池辩解两句。

      烟波叹了口气,没说话。

      打从她确认寒池撤走所有屏障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次是真的惹怒他了,他让她爱滚哪滚哪。

      她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把自己作死了。

      见寒池动怒的形容,她自然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她与寒池相交尚浅,但能感受到此人孤傲清高,说一不二,这份恼怒足够证明他并非传闻所言。

      更别说自己空有一身仙力不会使,回到凡间可能立刻成了某个妖怪的修炼速成补药。她在九重天毫无根基,除了寒池没神仙会买她的帐。

      既然这段时间寒池没有亏待过她,又没有见不得人的心思,那她何必和祖坟作对,踹了自己的靠山?他个施恩的都不在意,她干嘛死揪着不放?

      烟波算拐过这个弯了,现在自己一无所有,这条命这口气都是寒池给的,就算真有什么不对,当即还了他这条命就是。

      这大好的神仙日子过一天就是赚一天,是她在白薅寒池羊毛,薅不动再拉倒算了。

      五天前她便细细盘算过,寒池没直接将她抛出等闲境,还顾及她的颜面未对波波提及此事,兴许意味着寒池还没有完全放弃她,而是等她自己选择,这时候她要敢走可就彻底挽不回了。

      掂量着寒池总该舍不得他亲手换成的仙骨,烟波笃定自己有把握不被扫地出门,所以跪得痛快,等得也甘心。

      此时就是后悔,本想着跪下了就支使白鹤或者波波去通报寒池,没想到所有人都不知道寒池去了哪。

      但她跪都跪了,一举一动都被这帮寒池的耳报神看在眼里,再爬起来岂不是白费功夫,只得老老实实跪着。

      想到自己差点学凡人来个负荆请罪以示心诚,此时她格外庆幸她没背荆条在身上,谁能想到这寒池好狠的心,一走就是五天,先把自己跪掉半条命。

      他大爷的,被美人投怀送抱他也不亏啊!小作怡情大作要命,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神女,你怎么在这里?”

      黄钟领着他的白鹤兄弟们落地化作人形,好奇的打量烟波。

      只见她脸色煞白,唇无血色,面上一派沉痛之情,虚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刮倒。

      烟波身子颤了颤,低垂着头,声音气若游丝中又浸着满腔的悔恨:“是我自知犯了错,跪在这里等上神责罚。”

      待寒池回来,这些人可都是她诚心悔过的见证,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黄钟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她这幅样子,心中颇为同情,安慰道:“我看上神没有生气呢,他就快回来了。”

      烟波精神一振,还算这位上神有良心,要是他十天半个月不回来,自己真是先跪死过去了。

      黄钟的消息不假,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就看到一仙人翩然下了云头。

      白衣高冠,一身皎洁仿佛与周身云雾难分,只是此时的一双多情眼分外清冷,反而显出一种逼人的俊美来。

      烟波立刻敛了神色,撑着身子娇弱的跪着。

      娇弱是一门技术,在将倒未倒间要精准拿捏分寸,她现在可不能晕倒,不然又叫他以为自己在耍心眼,那可就是功败垂成了。

      谁知她只看到寒池的鞋面在她跟前略停了停,就进了殿,衣角拂过她肩头,只留下满鼻清冽的木香。

      这人就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之心。

      烟波在心中痛骂,但是谁叫她上赶着,只得认命的继续跪。

      寒池坐在榻上,望着窗外树影摇晃,也觉得出乎意料。

      他在来的路上听了波波这几天的见闻,又是勾引又是下跪的,身段实在过分灵活了。也只有这样不择手段,才能为自己挣出一副仙骨。

      “上神不叫她起来吗,我看神女的脸色像是病了。”黄钟看看外面,不忍心道。

      “她是仙体,跪几天无妨。”

      他双手掐诀,又闭上了眼。

      最后一丝黄昏的光芒消失了。金乌走了,望舒来了,可屋里还是毫无动静,待天黑透,里面终于点起了灯。

      暖色的灯光落在丝绢的窗花上像一张画,映出了一个剪影。

      屋中人垂首端坐,偶尔将灯挑的明亮一些,更多的时候,都在静静翻动书页看他的书,似乎当外面跪着的是一树要谢的花,完全不需搭理,任她落就好。

      烟波咬牙瞪着近在咫尺的一室暖意,装,他就装吧。

      明明一挥手就亮的事,偏要装模作样的挑灯,不就是给她看的吗,她就不信他能看进去一个字!

      膝盖已经跪到毫无知觉,时刻都能倒地不起,她再也不想着什么伏低做小,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绷紧的一根弦拉扯着她不能瘫软。

      她退无可退,她不能输。

      烟波就这么硬撑到了第二天早上。

      按理来说,她的仙人之身摔不坏打不烂,不吃不喝跪个几天也无大碍,可她勉强接下雷劫的身子还没完全缓过来,又被夔元的大补阳气冲了一波,这么熬了几天委实扛不住。

      在混混沌沌就要倒下的前一秒,终于等到了寒池叫她进来的消息,她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行尸走肉一般进了雪斋,进去了也不敢站着,噗通又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地板上,是冰凉的钻疼。

      寒池终于正眼瞧了她一眼,面前的女子几乎叫他认不出来,六天的白天黑夜换来了她触目惊心的憔悴,好像这躯壳里只剩下一抹幽魂,好不容易养出的气色全部作废,仿佛刚被雷劫劈完。

      寒池垂眸,淡声问道:“是来同我辞行的?”

      烟波哪听不出来是嘲讽,局势已经翻转,再也不是他求她留下,而是她乞求他留下自己。

      她嘶哑着嗓子道:“我做错了事,甘受任何责罚。”

      “哦?错了何事?”

      “我……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上神的君子之腹,差点污了上神的名声。只是我醉酒确实是真,酒劲上头失了分寸,说得都是醉了的胡话,上神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

      哦,那还是不明白。寒池点点头,道:“当时说了什么,还记得清吗?”

      “只是有个印象,细节记不得了。”

      烟波心中叫苦,本想拿胡话当个台阶,将这篇也就含糊揭过了,怎的听他的意思,还非要较真将事情抖落干净?

      “既然记不清,那怎知自己犯错?若不知自己犯错,为何连跪五天,进来也不敢坐着?”

      寒池暗暗冷笑,到这会儿了,还在避重就轻同他耍心眼。

      这可是抱大腿的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搏,她拼了老命也得跪啊!

      烟波只得把头埋得更低:“我差点毁了上神清誉,这点烟波知道的很明白。”

      是差点吗?是已经毁完了。

      想到夔元转述的那些污糟话,寒池额角突突的跳。

      他说:“我问过仙鹤,你借着他们送果子的机会,哄他们喝到不能御风,只得和我同乘,以便图谋不轨。所以,连馋荤腥也是你精心设计的一部分。”

      这是他难得觉得烟波真实的部分,才愿意为她寻帝休果作为安慰,可惜真是浪费心思。

      天地良心啊,喝酒是假意,馋肉那可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真心!烟波默默哀叹,只是她现在不是分辩的时机。

      认错的第一要义,不管错对都是自己的错,这时辩白只能被罪加一等。

      寒池没耐心兜圈子,一语点破道:“至于这图谋不轨,再说明白点,你勾引我。”

      听着话锋不对,烟波赶紧截住他的话头抢白:“都是我一时想岔犯了糊涂,上神该骂!错便是错了,我无话可说。”

      说着说着,一滴泪顺着眼眶滚到下巴尖,晶莹的泪珠将掉不掉,就那么伶仃的挂着,我见犹怜,叫人不动恻隐之心都难。

      这滴如此精巧的泪,是知错懊悔,还是糊弄乞怜?
      以他对这狐狸的了解,恐怕是第二种。

      见寒池不为所动,烟波另一只眼也淌下一滴泪,下巴上像一左一右对称的挂着两颗天上的寒星,哽咽道:“请上神宽宥,垂怜。”

      只有沉默答她。

      烟波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仰面将红红的眼对准寒池:

      “小狐无依无靠,所能倚仗的也唯有上神而已,我初来乍到,心中不安,又喝多了酒,才做出这些疯事触怒了您。您若是不原谅我,我便真的无地自容,无处可去了。”

      烟波边说边在心中痛骂,还有完没完了?到底有多委屈他了!

      听到现在,寒池已对她愈加生恶。这狐狸脑子灵光,膝盖弯的太快,更显出用心不诚。

      原先还咬死了无功不受禄,不肯要这份仙骨闹着要走,现在真放她走又在这里死缠烂打,可见先前的拒绝都是欲迎还拒、故作姿态,只为了骗得他的高看。

      坦白说,这手段若用到别人身上,他会很欣赏的,不是谁都有这样精湛的演技。只是落在自己手上,那就敬谢不敏了。

      他等到今日终于等到了破绽,已不耐烦分辨她是真情是假意,即便怎么处置她,也都算得上有理有据。

      给她的机会,实在已经太多。

      他缓缓起身,俯视着眼前的女狐:“看来,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对你来说,那些果然都是不值一提。”

      未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这个向来低柔的声音厉声诘问道:

      “再生一世,你就甘心用同样的活法重复一遍,可觉对得起自己?”

      烟波豁然瞪大了眼,心潮耸动。

      活了两辈子,身边的人或是绝对的依赖她,或是绝对的鄙夷她,可却没有人介乎两者之间,像是在为她遗憾不平,偏偏,是从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口中说出。

      明明这目中无人的男子只会说她不配,难道他心中竟认为她,是值得的?

      也许他仅仅是可惜他给她的这身仙骨,可是这句话的确是在为她愤慨,仿佛她虚掷了千金,将璞玉用作了泥沙,正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这样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分明只会最亲厚的人才说得出口,让她心头激荡的暖意退去后,浮出极为割裂的奇异感。

      见眼前的女子语塞,褪去了方才矫饰的神色,终于顺眼了不少,寒池也不再多言,只是对她的定论不可动摇。

      倘若一个人执意坠落,即便是生身父母也无法置喙,只是若放任她携一身仙力下凡,后患无穷。

      寒池的眸光微动,像行刑官对犯人询问临终遗言一样,用慈悲包裹着居高临下的冷意:“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柳烟波却像痴了一样,却动也不动。

      他轻叹口气,手中微微运气,只待下一刻动手抽去仙骨。

      重新化为尘土也是一瞬间的事,他只不过抽走仙骨,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关照呢?

      也许他本就不该逆天而行插手凡间因果。以后各归其位,她做她的狐狸精,他做他的上神,如四时归序般顺应天道法则,这一截波折只当送她的一场奇梦。

      “虽然是你赋予我仙身,可我知道,你从没把我当做你的同类。”

      眼前的女子忽得抬起头,逼视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负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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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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