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樱落百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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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簪映雪，樱落百年
童磨走出无限城时，京都郊外的夜雾正浓。湿冷的雾气缠上他的浅紫色羽织，将袖口沾染的、属于无限城的血腥气稍稍冲淡，却让袖袋里那支银狐簪的凉意愈发清晰——簪身是百年前的银料，经了无数个日夜的摩挲，早已变得温润，唯独簪头那枚蓝宝石，还凝着如初的冷光，像极了方才十一魁眼底的漠然。
他没有立刻去往无惨指派的猎鬼人据点，反而绕了远路，往京都东郊的那片樱林走。那是百年前他与十一魁常去的地方，每年樱花盛开时，她总爱提着竹篮坐在最大的那棵樱树下，一边捡落在青石上的樱花瓣，一边笑着跟他说“樱瓣腌渍后能入茶，比紫苏茶多了些清甜味”。那时他还不是鬼，只是个在药房里帮工的少年，指尖还没有沾过血，只记得她指尖捻着樱瓣时的温度，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暖。
夜雾里的樱林一片沉寂，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下勾勒出疏朗的影子，像被冻住的蛛网。童磨走到那棵最大的樱树下，抬手抚过粗糙的树干——树皮上还留着一道浅痕，是百年前他爬树摘樱枝时，被枝桠划下的，如今竟还清晰。他忽然想起，当年他摔下来时，是十一魁冲过来接住他的，她的手腕被他压得发红，却还笑着把手里的樱瓣塞进他掌心：“你看，最顶上的樱瓣最完整，用来腌茶最好。”
那时她的发间就别着这支银狐簪，跑动时簪头的蓝宝石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着漫天飞舞的樱瓣，像把一捧星光别在了发间。后来他被变成鬼，仓皇逃离时什么都没带，唯独攥着她落在药房案头的这支簪子——那是她准备送给他的生辰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无惨的血鬼术斩断了所有过往。
童磨从袖袋里取出银狐簪，指尖轻轻摩挲着簪身。月光透过雾霭落在蓝宝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他的手背上，竟有了几分类似当年樱瓣落在掌心的触感。他忽然想起方才在无限城，十一魁发间空荡荡的模样——她的长发用木簪束着，原本该别着狐簪的位置，只有几缕碎发垂落，像被遗忘的樱枝。是她弄丢了？还是……不敢再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见过她指尖的薄茧，见过她袖口的划痕，见过她无意识蜷缩的指节，那些都是刻在骨血里的习惯，百年未改。那么这支簪子，她或许也记得，只是不能再带了。就像他明明记得所有关于她的事，却只能在她面前装作“好奇”，连一句“好久不见”都不敢说。
风忽然吹过樱林，卷起地上的枯叶，打在童磨的羽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抬头望向月光，忽然想起百年前的那个樱花夜。那天他发了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是十一魁提着灯来看他，灯盏里的烛火晃得她的影子在纸门上轻轻摇曳。她坐在床边，把盛着樱瓣茶的瓷碗递到他唇边，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唇角，带着樱茶的清甜暖意：“喝了这个，烧就退了。”那时他闻到她发间的狐簪也沾了樱香，混着她身上的药香，成了他后来无数个黑暗夜里，唯一能想起的“暖”。
可现在，他连那点“暖”的痕迹都快抓不住了。方才在无限城，十一魁的目光扫过他时，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他们之间那百年的过往，只是一场被风吹散的樱雾。他知道她或许是身不由己，无惨的威压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畏惧，可他还是忍不住疼——疼她眼底的冰，疼她发间的空，疼她连看他一眼都要装作陌生的模样。
童磨将银狐簪放回袖袋，指尖却无意间触到了另一样东西——是一小袋干燥的樱花瓣，是他去年樱花季时，在这片樱林里捡的。他每年都会来这里，捡些樱瓣藏在袖袋里，像在替当年的十一魁完成未竟的事，也像在替自己留住那点仅存的、关于“人”的记忆。他打开纸袋，取出一片樱瓣放在掌心，花瓣早已失去了当年的粉嫩，只剩下干枯的米白色，却还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春日的香气。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无限城，无惨打开的黑色布包里，除了草药，还有几粒樱树种——那是十一魁带来的“药引”。他认得那种种子，和当年十一魁埋在樱树下的一模一样。那时她还说：“等这些种子发芽，我们就能在樱林里多栽几棵樱树，以后春天来，就能看到更多的樱花了。”如今种子还在，栽树的人却成了无惨身边的“工具”，连一句问候都不敢说。
夜色渐深，雾更浓了。童磨靠在樱树上，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十一魁的模样——百年前她笑着递樱茶的模样，她蹲在樱树下捡花瓣的模样，她把银狐簪放在案头时指尖轻碰簪耳的模样；还有方才在无限城，她垂首站在无惨身边的模样，她侧头时眼角那丝极淡的光，她袖口那道与他当年相似的划痕。
他忽然察觉到袖袋里的银狐簪似乎动了一下——不是错觉，是他的指尖太凉，让温润的簪身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温度变化。就像当年十一魁把簪子放在他掌心时，簪身沾着她指尖的温度，暖得让他舍不得放手。他想起她方才转身消失在回廊尽头时，眼角那抹类似泪光的光——那会不会不是他的错觉？会不会她也记得？记得这支簪子，记得这片樱林，记得百年前的那个春天？
这个念头像一粒樱种，落在他荒芜的心底，竟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睁开眼，望向雾色深处——那里是京都的方向，是无惨让他负责的猎鬼人据点，也是十一魁当年离开药房后，最先消失的地方。或许，在京都的某个角落，他还能再见到她；或许，她还会像当年那样，在樱花开时，捡一瓣樱放在他掌心；或许，他能有机会，把这支藏了百年的银狐簪，重新别回她的发间。
童磨站直身体，浅紫色的羽织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袖袋里的银狐簪与樱瓣相触，发出极轻的声响，像百年前樱瓣落在瓷碗里的声音。他没有再停留，脚步轻却坚定地往京都城内走——不再是为了无惨的任务，而是为了那支簪，那片樱，那个他等了百年的人。
他走后不久，一阵风再次吹过樱林，那棵最大的樱树的枝桠上，竟有一枚小小的芽苞，在夜雾里悄悄舒展了一点——是春天要来了的迹象，就像他心底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微弱，却执拗地不肯熄灭。
童磨在京都的据点是一间废弃的和屋，原主人大概是个爱樱之人，院角还栽着一棵老樱树，枝干歪歪扭扭的，却还活着。他推开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鸟。屋内积了厚厚的灰尘，唯有靠窗的那张矮桌，似乎被人擦拭过——桌面上没有灰尘，还留着一道浅痕，像用指尖划出来的，形状竟与银狐簪的轮廓有几分相似。
童磨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到桌前。他抬手抚过桌面的浅痕，指尖的触感很熟悉——是当年十一魁常用的力道，她总爱在药房的案头用指尖划樱瓣的形状，说“这样就算没看到樱花，也像把春天留在案头了”。他低头看向桌角，那里竟还压着一片干枯的樱瓣——不是去年的，颜色更深些，像是放了许久，却被人小心地压在桌角，没有被风吹走。
是她来过？童磨的指尖微微发颤，袖袋里的银狐簪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凉意透过布料渗出来，落在他的掌心。他想起方才在无限城，无惨说十一魁负责收集“药引”，京都或许就是她的“药引”产地之一。她会不会常来这里？会不会知道他会被派到京都？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他不敢深想，却忍不住开始在屋内寻找她的痕迹。他打开靠墙的木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却在柜角发现了一根长发——是黑色的，长度与十一魁的头发相似，发梢还带着一点极淡的、属于草药的清香，和她今日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他把长发轻轻捏在指尖，仿佛握住了一缕极细的光，不敢用力，怕一捏就碎了。
夜色渐深，童磨坐在靠窗的矮桌旁，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户落在桌面上，照亮了那片干枯的樱瓣和那道浅痕。他从袖袋里取出银狐簪，放在浅痕旁——簪身的轮廓竟与浅痕完美重合，像是当年她就是照着这支簪子的形状划下的。他忽然想起百年前，她在药房的案头划樱瓣时，也曾这样照着他送她的樱枝划形状，说“这样以后看到痕，就想起你啦”。
那时的话还在耳边，可说话的人，却成了无惨身边的“十一”，成了一个连看他一眼都要装作陌生的人。童磨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只剩下苦涩。他拿起那片干枯的樱瓣，放在银狐簪的蓝宝石旁——樱瓣的米白色与蓝宝石的冷光相映，像百年前樱花落在她发间狐簪上的模样，美得不真实。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天快亮时才起身。他没有把银狐簪放回袖袋，而是轻轻放在了矮桌的浅痕上，簪头的蓝宝石对着窗户的方向，像在等着月光再次照亮它，也像在等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无惨的眼线或许就在附近，他必须尽快开始执行任务，才能不引起怀疑，才能有机会再见到她。
离开和屋时，童磨回头看了一眼靠窗的矮桌。月光下，银狐簪静静地躺在浅痕上，像一枚等待归人的信物。他在心里轻声说：“我会回来的，等我。”然后转身走进了晨雾里，脚步依旧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要变得更强，强到能对抗无惨，强到能问清楚所有的真相，强到能把这支簪，重新别回她的发间。
晨雾里，院角的老樱树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枝桠上的芽苞又舒展了一点，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而屋内的矮桌上，那支银狐簪的蓝宝石，在晨光里泛出极淡的光，像一滴被藏了百年的泪，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童磨在京都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没有主动去找猎鬼人，只是按照无惨的要求，在夜间巡视据点周围的区域。他其实在等，等十一魁的出现——他知道她负责收集“药引”，京都的草药资源丰富，她一定会来。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这天夜里，他又去了东郊的樱林。樱树的芽苞已经长得很大了，再过不久就能开花。他坐在那棵最大的樱树下，指尖摩挲着袖袋里的樱瓣——是他前几日捡的，还带着一点新鲜的气息。忽然，他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冷香，像雪后桂树的枯枝味，却又混着一点极淡的樱香——是十一魁的气息！
童磨猛地抬头，只见晨雾的尽头，一道浅灰色的身影正缓缓走来。是她！她穿着那日在无限城的衣袍，长发依旧用木簪束着，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他的心跳瞬间加快，袖袋里的银狐簪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凉意渗出来，让他的指尖微微发凉。他想站起来，想喊她的名字，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独自前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无惨的眼线，更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见他。
十一魁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慢慢走着，直到走到那棵最大的樱树下，才停下脚步。她放下竹篮，蹲下身，开始捡落在地上的、刚发芽的樱枝嫩芽——是用来做“药引”的？童磨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起百年前她捡樱瓣的模样，连蹲下身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只是眼底没了当年的笑意，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漠然。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敢出声。月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让她眼底的冰冷愈发清晰。她的指尖很轻，捏着樱枝嫩芽时，动作小心翼翼，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和当年她捏着樱瓣的动作一模一样。
忽然，她的指尖顿了一下，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片新鲜的樱瓣——是方才童磨不小心从袖袋里掉出来的，落在了她的手边。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樱瓣，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然后缓缓抬起头，望向童磨藏身的方向。
四目相对的瞬间，童磨的呼吸停滞了。她的眼睛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可童磨却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像在攥着什么，和当年她攥着樱瓣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在这里多久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和那日在无限城时一样，却少了几分对无惨的恭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
童磨站起身，浅紫色的羽织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他没有回答，只是从袖袋里取出那支银狐簪，举在月光下——簪头的蓝宝石映着月光，泛出细碎的光，像百年前落在她发间的星光。“你还记得它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你说，要把它送给我当生辰礼。”
十一魁的目光落在银狐簪上，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她的指尖蜷缩得更紧了，指节泛出淡淡的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重新捡起地上的樱枝嫩芽，声音冷得像冰：“无惨大人的任务，你该去做了。”
“我在等你。”童磨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等了百年。我知道你记得，你记得樱林，记得樱茶，记得所有的事。你袖口的划痕，你指尖的薄茧，你捏樱枝的动作，都是骗不了人的。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为什么要留在无惨身边？”
十一魁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肩膀却微微颤抖了一下，像被风吹得发冷。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沙哑：“童磨，忘了吧。百年前的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是十一，是无惨大人的人，不是当年的十一魁了。”
“我忘不了。”童磨的声音很坚定，“我袖袋里的樱瓣，我藏了百年的狐簪，我记得所有的事。你看，樱树快开花了，你当年说的‘樱瓣腌茶’，我还没喝过。你为什么不回来？”
十一魁终于抬起头，眼底的漠然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的目光落在银狐簪上，又移到童磨的脸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回来？怎么回来？我已经是鬼了，双手沾满了血，和你一样。无惨大人控制着我，我没有选择。”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发间的木簪，“这支狐簪，当年我弄丢了，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没想到……在你这里。”
“不是弄丢的，是你故意留下的，对不对？”童磨往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当年你知道我会变成鬼，知道我会离开，所以把它留在案头，让我带着它，是不是？这些年，在大阪码头帮我的是你，在深山山道救我的是你，在京都小巷给我留樱茶的是你，是不是？”
十一魁的眼角终于有了水光。她别过头，不敢再看童磨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别问了。你只要知道，我现在很好，你完成无惨大人的任务，好好活下去就好。”她说完，提起竹篮就要走，却被童磨抓住了手腕。
他的指尖很凉，却带着一丝极淡的温度，像当年他发烧时，她握着他手腕的温度。“我不会让你再走了。”童磨的声音很坚定，“我会变得更强，强到能对抗无惨，强到能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回樱林，等樱花开花，我给你腌樱茶，像当年你说的那样。”
十一魁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樱落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