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霜降 ...
-
霜降这天的晨光来得格外清透,夏芊满是被院角的菊花香勾醒的。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却能看见淡金色的光正从云缝里漏出来,给院中的白菊镀上一层薄亮的边——那些昨天还裹着绿萼的花苞,不知何时已悄悄舒展了花瓣,像撒在青石板上的碎月光。
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时,林燕秋已经蹲在菊丛旁了。他换了件深灰色的厚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腕,虎口处的薄茧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手里握着一把小剪刀,正小心翼翼地修剪枯枝,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花瓣上的晨露。发梢沾了点细碎的水珠,却丝毫不影响他专注的模样,仿佛眼前的菊花不是花草,而是需要捧在掌心呵护的珍宝。
“林先生,早。”夏芊满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打破这清晨的宁静。
林燕秋回头,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指尖朝菊丛里指了指:“你看,霜降开的菊最有韧劲,经得住凉。”他的声音很轻,像晨雾里的风,“昨天还只是裹着的花苞,今早就肯露脸了。”
夏芊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株白菊已经绽放,花瓣层层叠叠,沾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让人觉得格外清爽。“真好看,”她忍不住感叹,“比我以前在花店看到的都美。”
“自己种的花,总多了点心意。”林燕秋把修剪下来的枯枝放进竹篮,起身时揉了揉腰——蹲得久了,腰背有些发僵。他转头看向夏芊满,眼里带着笑意:“去洗漱吧,早餐煮了红薯粥,还热着。”
等夏芊满洗漱完出来,石桌上已经摆好了粥碗和小菜:一碟腌黄瓜,脆生生的带着点酸;一碟拌木耳,撒了点葱花提香,都是林燕秋前几天自己腌的,清爽开胃。她坐下拿起勺子,刚喝了一口粥,就看见林燕秋从屋里拿出一个藤编小筐,里面放着园艺铲、手套和一卷麻绳。
“今天要把菊花移到南边的花架下,”林燕秋一边喝粥一边说,“霜降后风大,南边背风,能护着它们过冬。”
“我帮你一起搬。”夏芊满立刻接话。跟着林燕秋打理花坊快一个月,她早已不是当初连花肥比例都分不清的新手,换盆、修剪这些活计,做得比谁都认真。
吃过早餐,两人便开始搬菊花。花盆不算重,但要小心避开盛开的花瓣,动作得轻之又轻。夏芊满抱着一盆白菊往花架走时,手指忽然触到花盆侧面的刻痕——是两个小字,“晚燕”,字体娟秀,像是用小刀细细刻上去的,边缘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
“林先生,这花盆上的字……”她停下脚步,指尖摸着刻痕,声音里满是惊讶。
林燕秋走过来,目光落在花盆上,眼神瞬间软了下来:“是很多年前刻的,那时候你妈妈还在这儿。”他伸手轻轻摸着那两个字,像是在触碰一段遥远的时光,“这盆菊是我们当年一起种的,她说要刻上我们的名字,以后不管走多远,看到这盆花,就像看到彼此。”
夏芊满愣住了,指尖停在刻痕上,忽然明白这两个字是母亲的名字“晚”和林燕秋的名字“燕”。原来母亲和林燕秋的情谊,早已刻在这些旧物里,藏在岁岁年年的花开里,从未被时光冲淡。
“后来这盆菊,是你一直照顾着吗?”她轻声问,能想象出二十年前,两个年轻的人蹲在院子里,一起给花盆刻字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柔软。
“嗯,”林燕秋点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妈妈走后,我把它移到了温室里,冬天怕冻着,夏天怕晒着,就这么一年一年养下来了。”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夏芊满,眼里带着郑重,“现在交给你,以后就由你来照顾它吧。”
“我可以吗?”夏芊满有些惊喜,又有些忐忑——这盆菊承载着母亲和林燕秋的回忆,她怕自己照顾不好。
“当然可以。”林燕秋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妈妈要是知道,肯定会高兴的。”
两人把最后一盆菊搬完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夏芊满坐在花架下,看着满架的白菊,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她拿出手机,给菊丛拍了张照片,又悄悄给林燕秋拍了一张——他正站在花架旁,伸手拂去一片沾在花瓣上的落叶,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
“林先生,我把照片发给你。”夏芊满把照片传过去,看着林燕秋低头看手机的样子,忍不住说,“林先生,你笑起来很好看。”
林燕秋抬头,耳尖微微泛红,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你这孩子,跟你妈妈一样会说话。”
正说着,巷口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接着是邻居李叔的大嗓门:“燕秋,你订的花肥到了,我帮你送过来了!”
“麻烦李叔了!”林燕秋连忙迎出去,夏芊满也跟着站起来,帮着把花肥搬到院角。李叔放下东西,目光落在花架下的菊花上,忍不住称赞:“这菊养得真好,比去年开得还艳!”他又看向夏芊满,笑着说,“这就是你朋友的女儿吧?看着就乖巧,帮你不少忙吧?”
“是啊,芊满很能干。”林燕秋笑着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像在说自己的孩子。
夏芊满听着,心里暖暖的,她低头笑了笑,帮着林燕秋给李叔倒了杯槐花茶。李叔坐了一会儿,聊了些“霜降要添衣”的家常,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车铃“叮铃”响着,渐渐消失在巷口。
中午吃过饭,林燕秋说要整理阁楼,让夏芊满一起帮忙。阁楼在二楼,平时很少上去,里面堆着不少旧物。推开阁楼的门,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是时光里的碎片。
“这些都是以前的旧东西,”林燕秋打开一盏老式台灯,暖黄的光照亮了阁楼的一角,“有些是我妈妈的,有些是我上学时的,一直没来得及整理。”
阁楼里摆着几个旧木箱,还有一个老式的衣柜,柜门上镶着黄铜把手,已经有些氧化发黑,却透着股岁月的厚重。夏芊满走到一个木箱前,轻轻打开,里面整齐地叠着几件旧衣服——一件蓝色的衬衫,布料已经有些柔软,领口处还绣着一朵小小的雏菊,针法很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处有个小小的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这是……”夏芊满拿起那件蓝色衬衫,指尖拂过领口的雏菊,心里忽然有了猜测。
“是你妈妈和我高中时穿的,”林燕秋走过来,看着衬衫,眼里满是回忆,“这件衬衫是你妈妈送给我的,她说我穿蓝色好看。那条连衣裙是我送给她的,她第一次穿的时候,还在槐树下转了好几个圈,说像仙女。”
夏芊满想象着母亲穿着白色连衣裙,在槐树下转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把衬衫轻轻放回木箱,又拿起一本旧相册,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林燕秋和母亲坐在槐树下,母亲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林燕秋穿着蓝色衬衫,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侧头听母亲说话,眼里的光比照片里的阳光还亮。
“这张照片拍得真好。”夏芊满轻声说,指尖拂过照片上的人影,像是想触摸到过去的时光。
“是我妈妈拍的,”林燕秋在她身边坐下,一起翻看着相册,“那时候我们每天放学后,都要在槐树下看书,直到太阳落山。”
相册里的照片不多,却记录着两人的青春岁月——有一起在花田里拍照的,母亲抱着一束雏菊,笑得眉眼弯弯;有一起堆雪人的,两人的鼻尖都冻得通红,却还对着镜头比耶;还有一张是两人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合影,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只是照片边缘,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毛。夏芊满一边看,一边听林燕秋讲照片背后的故事,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写着一首小诗:
“槐花开时遇见你,
菊花开时想起你,
岁岁年年,
花开花落都是你。”
“这是你妈妈高考前写的,”林燕秋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信纸,像是怕碰坏了,“她说等我们考上大学,就把这首诗写成歌,一起唱。可后来她家里出了变故,去了外地,我们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夏芊满握着那张信纸,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能感受到母亲和林燕秋之间深厚的情谊,也能想象出她们当年分别时的不舍——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都藏在这些旧物里,等着被时光慢慢温柔。
“林先生,”夏芊满抬头看向林燕秋,眼里闪着光,“我们现在把这首诗写成歌好不好?就当是替妈妈完成心愿。”
林燕秋愣住了,随即眼里泛起泪光,他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好,我们一起写。”
两人坐在阁楼的光斑里,一边看着母亲的小诗,一边讨论着旋律。夏芊满以前在学校学过一点乐理,会哼些简单的调子;林燕秋会弹吉他,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打着节拍,偶尔会停下来,让夏芊满再哼一遍刚才的旋律。阳光从天窗慢慢移动,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阁楼里回荡着她们轻轻哼唱的声音,温柔又绵长,像是在和二十年前的母亲对话。
等她们从阁楼下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林燕秋去厨房准备晚饭,夏芊满则坐在院子里,看着花架下的白菊。她拿出手机,把今天写的歌录了下来,想了想,又给母亲的微信发了一条语音——虽然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回复,但她还是想告诉母亲,她和林燕秋很好,她们完成了母亲当年的心愿,她们会带着母亲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晚饭时,林燕秋做了夏芊满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一道菊花豆腐汤,豆腐切得细如发丝,飘在清亮的汤里,缀着几朵小小的菊花,清淡又鲜美。两人坐在灯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聊起今天在阁楼里的发现,聊起母亲的小诗,聊起以后的打算。
“等过几天,我们把阁楼里的旧衣服整理一下,”林燕秋夹了块排骨放进夏芊满碗里,“有些还能穿的,就捐给需要的人,有些有纪念意义的,就好好收起来,以后给你看。”
“好啊,”夏芊满点头,眼里满是期待,“我还想把妈妈的那本相册放在客厅的书架上,这样我们每天都能看到,就像妈妈还在我们身边一样。”
“可以,”林燕秋笑着说,“以后这个家,也是你的家,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夏芊满心里一暖,她看着林燕秋温柔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在这个满是花香的小院里,她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收拾碗筷,然后坐在院子里喝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清辉洒在菊丛上,给白色的花瓣镀上一层银边。林燕秋拿出吉他,轻轻弹起今天写的歌,夏芊满跟着轻声哼唱,歌声在安静的夜里散开,飘向巷口的老槐树,飘向远处的星空:
“槐花开时遇见你,
菊花开时想起你,
岁岁年年,
花开花落都是你。”
歌声里,夏芊满仿佛看到母亲和林燕秋年轻时的模样,看到她们在槐树下看书,在花田里欢笑,看到她们分别时的不舍,也看到她们如今跨越时光的重逢。她知道,母亲从未离开,她就藏在这花香里,藏在这歌声里,藏在她和林燕秋彼此陪伴的时光里。
夜深了,林燕秋收起吉他,两人一起进屋。夏芊满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的菊丛,忽然想起林燕秋说的话——霜降开的菊最有韧劲,经得住凉。她想,自己也会像这菊花一样,在经历了离别和迷茫之后,变得更加坚强,和林燕秋一起,把日子过得像花一样美好。
这个秋天,虽然有离别,却也有新的开始;虽然有遗憾,却也有温暖的陪伴。夏芊满知道,属于她和林燕秋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院中的菊花,会在每一个霜降时节,绽放出最美的模样。而那些藏在旧物里的时光,那些未说出口的情谊,都会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更加珍贵,更加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