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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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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轻易把连家厨房收拾干净,将最后一口鲜美的鱼汤咽下,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
他仔细洗净碗筷放好,轻手轻脚地关上连家小楼的门,踏上那条熟悉的、只容两人并肩的狭窄甬道,走向几步之遥的自己家。
刚推开自家红漆斑驳的木门,温暖的灯光和父母的说笑声便涌了出来。
玄关处,谢霖韬正帮妻子许知蔚脱下那件驼色的呢子大衣,两人脸上都带着逛街归来的轻松笑意。
许知蔚里面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羊毛开衫,衬得气质温婉。
谢霖韬一抬眼,恰好看到儿子嘴角没擦干净的、一点油亮的痕迹,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这位平日里威严的父亲立刻眼睛一亮,嘴角挂上促狭的笑意,指着儿子打趣道。
“哎呦!我们家大公子回来啦?”
“啧啧啧!”
他故意凑近两步,像发现什么大秘密。
“瞧瞧这满嘴的油花!”
“这是在哪偷了腥回来啦?”
“吃得跟小花猫似的!”
许知蔚刚把大衣挂好,闻言也转过头,看到儿子嘴角的油渍和略显无奈的表情,忍不住跟着丈夫笑起来。
她太了解这对父子间的小把戏了,也学着谢霖韬的语气,眼神里满是温软的调侃。
“是啊是啊,让我瞧瞧……”
“嗯!”
“这油光水滑的,莫不是闻着香味,偷偷溜到隔壁连先生屋里去打秋风了吧?”
“你连叔叔买了新鲜的鱼,是不是炖了香喷喷的鱼汤呀?”
谢轻易看着父母一唱一和,脸上那点无奈迅速转化成了故意为之的“委屈”。
他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角。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父母,忽然也翘起了兰花指,把嗓音捏得又细又长,模仿着戏剧里酸溜溜的腔调,开始了他“装腔作势”的表演。
“哎——呀!”
“本以为连叔叔买两条鱼就够疼爱掌上明珠咯!”
“谁知道哇……”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人家还买了一只老大的!肥鸡!”
“啧啧啧!”
他夸张地比划着,仿佛那只肥鸡就在眼前。
“那炖出来的老母鸡汤!”
“哎哟喂!”
他两手一摊,表情浮夸。
“一层黄澄澄、油亮亮的鸡油浮在上面!”
“那香味儿!顺着风能飘三条街!”
“啧,真是鲜掉眉毛!美味得紧呐!”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兰花指对着自家父母轻轻一点,语气带着“惋惜”和“幸灾乐祸”。
“可惜啊可惜!”
“有的人啊——”
他拉长了声音,瞟了一眼父母手里的购物袋。
“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去逛街咯!”
“啧啧啧,没口福哦!”
“只能闻闻味儿,喝点清汤寡水的白米粥配酱瓜咯!”
谢霖韬和许知蔚被儿子这惟妙惟肖的“表演”逗得前仰后合。
谢霖韬一边笑一边作势要拍儿子脑袋。
“臭小子!编排起你爹妈来了!”
“不就喝了人家一碗鸡汤么,瞧把你得意的!”
“小心我让你去把那洗衣机里的衣服都给手搓咯!”
许知蔚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赶紧拉住丈夫。
“好了好了霖韬,别吓唬他了。”
“轻易说得对,那鸡汤听着都香!”
“这个平东啊!是真疼闺女。”
她转头看向儿子,笑意盈盈。
“不过,你妈我逛街也没白逛!”
“给你买了件新毛衣,深蓝色的,毛线可扎实了,天再冷点正好穿。”
温暖的灯光下,小小的客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炉子上烧着的水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墙上老式的石英钟滴答走着,窗外是九十年代初冬宁静的夜色。
谢轻易看着父母的笑脸,感受着这平凡却无比珍贵的和睦与温暖,刚刚在连家喝下的那碗鱼汤带来的暖意,似乎更深地融入了心底。
他放下做作的兰花指,嘴角也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温润的笑容。
冬日的暮色沉降得又快又深,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绒布,沉沉地罩在城市上空。
与谢家小楼那透出暖黄灯光的温馨不同,沈夺利拖着脚步,拐入了城西一片静谧得近乎肃穆的别墅区。
高大的法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惨白路灯下投下狰狞的影子,修剪齐整却毫无生气的常绿灌木沿着冰冷的大理石路径蔓延。
空气里闻不到烟火饭菜的暖香,只有湿冷的草叶寒气,渗进骨头缝里。
眼前这栋三层欧式别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种空旷的疏离感。
巨大的罗马柱,厚重的雕花铁门,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却也像一座华美的牢笼。
想进来的人买不起,买得起的人看不上这里。
所以这里总是格外的安静。
沈夺利脸上那点放学路上被连星灿“枪毙”和目睹陈家闹剧带来的鲜活劲儿,在踏上门前冰冷台阶的瞬间,就彻底熄灭了。
他推开沉重的橡木大门,一股混合着昂贵皮革、消毒水和若有似无雪茄余烬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玄关宽敞得能打羽毛球,水晶吊灯的光线冷得刺眼。
他像卸下重担般,肩膀一垮,随手就把裹着寒气的外套和沉重的书包朝旁边一位静立等候、穿着整洁制服的中年保姆怀里一丢。
动作带着点少年人的不耐烦和习以为常的随意。
保姆沉默地接住,动作熟练。
“少爷回来了。”
保姆的声音低而平稳,带着职业化的恭敬。
沈夺利含糊地“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只想快点穿过这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客厅,躲回楼上自己那间堆满物理模型和篮球杂志的房间,隔绝所有目光和声音。
他需要独处,需要消化今天傍晚那令人窒息的场景……
……
需要平复胸口那团被谢轻易一句“穿一条裤子”搅得至今未能平静的、乱糟糟的悸动和莫名烦躁。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到楼梯那冰冷的黄铜扶手时,一个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像冰锥一样从客厅深处的阴影里刺了出来。
“夺利。”
沈夺利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心头那点烦躁瞬间被点燃,化作一股灼热的闷气堵在胸口,但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敛去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标准的、带着点少年人刻意讨好的“乖顺”表情。
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来不及完全藏好的疲惫和不耐。
“爸爸,你找我?”
他朝声音的来源,客厅一侧巨大的真皮沙发走去。
沈冀祺正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膝上随意摊着一份财经报纸。
灯光从侧面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显得鼻梁更加高挺,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羊绒家居服,姿态看似放松,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慑力。
沈冀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隔着镜片,平静地、审视地打量着走近的儿子。
那目光像手术刀,仿佛要剥开少年人故作平静的表象,直窥内里。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古董座钟的滴答声,沉重得压人。
终于,沈冀祺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旁边的水晶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却冰冷的轻响。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锁紧沈夺利,开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我听说……”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你和连家那位小姐,走得倒是很近?”
沈夺利的心猛地一跳。
连星灿?
打哪论的?
他保持着脸上的平静,没吭声。
沈冀祺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仿佛沈夺利的沉默早在他意料之中。
他紧接着又抛出了下一句,这次,语调里带上了一丝更深的探究,甚至隐隐有几分敲打的意味。
“而且……”
他的尾音微微挑起。
“跟谢家的公子,玩得也相当……好?”
“玩得相当好”这几个字,被他用一种近乎玩味的语气说出来,落在沈夺利耳中,却如同重锤。
比前一句关于连星灿的询问,更具冲击力。
下午花园里谢轻易那句带着笑意和亲昵的“穿一条裤子”。
谢轻易那清朗的笑容和随后两人之间那份令人窒息的、悸动又尴尬的沉默……
以及回家路上那挥之不去的微妙感,一瞬间全涌了上来。
血液似乎一下子冲上了耳朵,脸颊也微微发烫。
沈夺利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书房里暖气的温度似乎骤然升高了,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那份装出来的“乖顺”面具,在父亲洞若观火的目光和这句直指核心的逼问下,显得摇摇欲坠。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沉默在父子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重量。
沈冀祺很有耐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目光的压力几乎化为实质。
过了足足好几秒,沈夺利才缓缓抬起眼帘,迎向父亲审视的目光。
他脸上刻意维持的“乖顺”已经彻底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