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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女子之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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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景给林与闻送了点他家乡的土产来,他是徽州人,还送了林与闻纸墨,“之前的事情太辛苦你了。”
林与闻美滋滋收下礼物,嘴上却不饶人,“但我可不是原谅你的意思啊。”
“别听他的,”袁宇刚下了值,光着个膀子用井水在旁边冲洗身体,“他就是吊着你,好让你送更多东西。”
林与闻瞪他。
苑景只笑,“再送多少东西,只要他喜欢不就行了?”
“看到了吧。”林与闻得意地叉腰。
“苑景,你有这肚量,前途真是无限。”袁宇拿起小盆,把水扑在自己身上,他身上的肌肉因为凉气而绷紧,着实好风光。
苑景摇摇头,感叹,“指挥使这身材,真是赏心悦目啊,羡慕你。”
“这就是没羞没臊,”林与闻这白斩鸡极度鄙视这种展示身体的行径,“给谁看呢?”
林与闻用眼睛夹了一下袁宇,忽然想起一个事情,让黑子找出一块玉佩,拿给苑景,“你见多识广的,知道这玉佩上的花纹是什么意思吗?”
苑景眯起眼睛,仔细查看,“好像有点印象,你等我查查地方志。”
“哦,好!”
这可是到了京中之后头一回有进展,林与闻一直在帮着赵菡萏查生身父母,这孩子说走丢的时候年纪太小了,因此什么也没记住,只有这一个玉佩一直带在身上。
可除了能看出价值不菲,这小闺女定是出身不凡以外,林与闻是真找不到任何的头绪。
没想到苑景竟然见过,书读得多还是有用。
林与闻正感叹,忽然见顺天府的薛大人冲了进来。
这顺天府真是个闲不下来的衙门,林与闻就没见过这薛大人有休息的时候,“薛大人,什么事啊?”
林与闻站起来,薛大人最近跟他处得很好,他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啊,林大人,我不是找你。”
“欸?”
薛大人找的是程姑娘。
林与闻带着陈嵩和程悦来到江边,只见一个小姑娘正坐在岸上,抱着身体不住哭泣,身上全是湿的。
陈嵩惊讶,“活的啊?”
林与闻朝他挤了下眼睛,但其实薛大人说让他帮着找程悦的时候也以为是要验尸呢。
“大人,我去一下。”程悦对林与闻点下头,小跑到那小姑娘身边,一下子把后者抱在怀里,用手不断搓着对方身体,让对方暖和起来。
“这怎么回事?”林与闻问。
薛大人叹气,“我其实也没弄清楚呢,这是户部任大人的千金,”他指的是户部主事任平,“一早来报案,说人走丢了。”
“我们这就找啊。”
薛大人满脸的疲惫,“好不容易这找到了,这小姑娘就死活不回去,而且别人一靠近她她就发疯似的大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感觉精神上可能——”薛大人用手在太阳穴比划了两下,意思是这小姑娘脑子可能有点毛病。
“那边是任大人夫妇?”林与闻看着站在小姑娘不远处的一对男女。
“对,连亲爹亲娘她都不让碰。”
“那怎么找我们程姑娘?”陈嵩插进来问。
几次共同办案下来,陈嵩跟顺天府的关系很好,薛大人甚至说他是顺天府的半个捕头。
“任大人说你们的程姑娘一直在给这位任小姐看病,是她现在唯一肯接触的人。”
林与闻和陈嵩一起点头,程姑娘医术高明,在贵妇圈中一直口碑很好,再加上她进京之后还得皇后娘娘赏识,更不缺患者了。
要说他们几个外地来京的,就数程姑娘过得最为滋润。
“大人,”程悦揽着那位任小姐,“我得先把她送回去。”
“啊,那我们也去看看吧。”林与闻给薛大人点头,“你先回顺天府,先忙,这怎么也算是官宦的案子,我帮着了结了吧,也算是我应当做的。”
薛大人真是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跟林与闻当场结拜,“林大人,那多谢你了,你知道的,快科举了,许多外地生员都进京来了,猴子一样到处惹祸,乱得不行。”
“明白的,明白。”
林与闻既明白薛大人,也明白生员们,大家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嘛,谁年轻时不闯点祸呢。
“大人!”陈嵩喊了一声,林与闻赶紧跟上。
任平是户部主事,就林与闻对户部的了解,就算是户部看门的小吏,那也绝不会缺钱的,就像他的宿敌沈宏博。
沈宏博从前也在户部做事,后来被贬到的扬州,再后来又到了吏部。
任平倒是和沈宏博不一样,他的府邸只有三开门,而且位置也没有那么好,走进来下人也不多,任平已经当了十几年的京官了,这说明他品行一定相当正直。
“林大人,多亏了你,”任平捂着额头,眼泪还没止住,脸都哭红了。
林与闻看他这样,只能叹气,“小姐这样的病症有多久了?”
“其实没几天,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任平见自己夫人端着茶水走过身前,又哭了一腔,“上个月人还活蹦乱跳的呢,突然就像中了邪一样。”
林与闻对送茶的任夫人点了下头,但任夫人看起来要比任平冷静很多,“她晚上无法入眠,总是在做噩梦,程大夫给开了药,前几天已经好很多了,但是……”
“这样啊,”林与闻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是不问憋在心里又觉得解决不了问题,“那,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这……”任夫人明显有话想说,但是又十分犹豫。
林与闻明白这意思,连忙摆手,“我也就是好奇而已,如果不好说就算了。”
任夫人点点头,坐到任平一边,沉默下来。
林与闻也不敢再开口,低着头,尴尬了好一阵,程姑娘走进来,她对任平夫妇点头,“服了安神药,小姐已经睡下了。”
林与闻呼了口气,站起来,“那本官……”
“大人,我有话要说。”程悦转头看林与闻,眼神坚定。
林与闻知道这个眼神,他和陈嵩对视一眼,两个人分别站在程悦左右。
“任大人,任夫人,”程悦吸气,“小人拙见,小姐可能是被人侵犯了。”
“你说什么!”任平猛地站起来,指着程悦,“你怎么可以无端端污人清白!”
林与闻上前一步,挡在程悦面前,“任大人你冷静些,程姑娘既然这么说,一定有理由。”
“有什么理由!”任平气得要跳起来。
任夫人却很平静,像是早就猜到了,她认真看着程悦,“程姑娘,你说下去。”
程悦垂眼呼了口气,再抬起头来,“小姐夜不成寐,噩梦不断,经常有抓断自己头发和啃咬自己身体的自伤行为,并且她不愿意男人靠近,一天要洗三四次澡,精神崩溃,我觉得是有这种可能的。”
“胡说,”任平急促地喘息着,“许是什么别的事情呢,她,她太奶奶前些日子去世了,她很疼她,所以她可能是太伤心呢。”
任夫人左眼落下一滴泪水,展开袖子,示意任平别再说了,“我其实一直有这样的预感。”
母亲是最了解女儿的人,“她似乎有相交密切的公子,但我从来没有主动问过。”
“老爷你记得吗,”任夫人问任平,“一个月前,有一天下午,她是自己回来的,丫鬟们谁也没带,”她叹气,“她那天的感觉就不太对劲,我以为她也许是恋情上受挫,没有敢问,但是几天之后她就不愿起床了,更不想去上学,每天开始以泪洗面。”
“我这才听了李夫人的话,把程姑娘请来了。”
“但这似乎也没用。”任夫人即使痛苦,也一直挺着身子,看来分外的坚强,只是一边的任大人已经一副要晕死过去的样子了。
这种事是林与闻最不愿处理的,女子被侵犯,精神和身体都受到重创,已经是很可怜的事情,可一旦报官,就等于是再次被折磨,无论是取证还是后续的审问,都是把女子放到刀尖上磨。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去向受害者一遍一遍确认案件的细节,他有时候看着那些女孩痛苦得都流不出眼泪的样子,都开始痛恨自己是个男人这件事情了。
如此下来,找到了犯人,二人同堂质证,外面百姓围观,第三次折磨。
最后告赢了官司,却留下受不尽的争议,一辈子的折磨。
但林与闻还是很希望这些受害的女孩站出来,因为她们需要一个正义,需要一个错不在自己的证明,没有治愈的伤口和努力结痂的伤疤是不一样的,一个会一直滴血,一个迟早会淡去。
任小姐只有十五岁,她整个状态摇摇欲坠,已经到分不清梦境现实的程度了,程悦觉得如果再不向她的父母说明,那么他们很快就要失去她了,“任大人,任夫人,还请你们早做决断,至少应该和小姐把这件事敞开来谈谈,不然她真的会憋死的。”
“大人,”任夫人牙齿颤抖,她知道她应该怎么做,但她下意识地去看瘫软在椅子上的任平,这孩子背负的还有任家的名声,她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林与闻连忙道,“没关系夫人,我林与闻发誓,不管你们怎么选择,我绝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我们能怎么选择,”任平站起来,“女儿被这样欺负,我任平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林与闻理解,这样的官宦人家,面子是比天大的事情。
“一定要查。”任平眼睛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