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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倒计时偏差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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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簿在你手里,你问我为什么?!”
阎君深吸一口气,仿佛积蓄起全身的力量,站起身踹了脚凳子,那凳子腿登时就断成了两截。
虽然她脾气不好鬼尽可知,但时不时来这么一下,着实令人肝胆俱颤。
乌九端着的手机差点甩出去,他不敢说话,顶着热汗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手机支架,曲膝以一种站立□□的姿势立于阎君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张判吃了枪子,等屏幕里阎君的怒音消散,柔着声开口,道:
“冥君,您现在消消气,我现在阅读苏卓的身份信息给您。”
阎君在饭店内徘徊,单手抚额,看她的架势感觉随时能把面店给拆了:
“不要废话,快说。”
张判冷静到了一定高度,面对领导的斥责,依旧能毫无波澜地将面前的文件以一种不急不躁地语气读出来:
“苏卓,男,00年生人,现今三十岁。扶阳市安怀街芝兰路一栋二户的居民,平日以贩鱼为生,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为人不苟言笑,生活简单。寿命期限在2080年9月5日,死于肺癌晚期,终年八十岁。”
“所以呢?然后呢?”
阎君并没有在这一栏人物介绍中找到能够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的要点。反而觉得更加莫名其妙。
“他今天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张判快速的将魂魄归属单上的所有信息过了一遍,随后给了简单完整的答复:
“今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溺亡于自家的鱼池。”
阎君听完,有些无语地笑了:
“鱼池?张判,你觉得怎么样?卖鱼的死鱼池里是不是和当鬼的被鬼吓死一个道理?这个魂魄已经收进幽冥局归属部了吗?”
张判立即答复道:“收进去了。”
阎君的表情更加不好看了:
“信息这么扯,归属部的孟部长没有任何问题?”
张判说:“孟部长和我们一起出来了,现在在青路高中当校医。归属部目前是白无常乌八代理,去年鬼门关开后一部分游魂未归,但它们的名册已经焚毁,很多游魂游离无果选择回来,近期陆陆续续也有一些自愿归属,苏卓的身份应该被误认了。”
奈何桥归属部部长孟图是跟在阎君的身后出来的,结果阎君扭头就忘。
脱离人胎的魂魄不可游离,归属的游魂不能从幽冥拽回,苏卓已经死了,这事毋庸置疑。
至于不死的他莫名死后寿命为什么会续到必死的贺倩脑袋上,这事从未发生过,也从没人料想过。
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阎君稍作冷静,回想历年来阴差阳错,真魂假魄,死后复生的事件。慢慢捋出来一些头绪。问道:
“张判,贺倩和苏卓有过交集吗?”
人物关系,家境身世这块不归幽冥管,阎君预想二人是否找过人间术士调换过命数。
好在张判是贺倩的班主任。张判回忆了一下,立即回应她的猜想:
“不知道。贺倩向来独来独往,她不爱说话,也不交什么朋友。而且名扬小区和芝兰路隔了好几条街,贺倩这人也节省,应该不会花费精力和路费去找苏卓。”
听了张判的解释,阎君冷笑一声,道:
“有没有可能是苏卓找贺倩?”
可是就算二人有交集又能如何,人事关系与命数无关,不可能二人认识了就会把自己的寿命移栽给对方,如果真有什么原因让苏卓心甘情愿将五十年寿数续给贺倩,那定要超越亲情,毕竟关乎生死交易。
张判心中疑惑重重,但是依旧相信贺倩不是会乱交朋友的那种学生。
此时她的另一只手机屏幕亮起,有电话进来。
是贺倩。
张判接听后开了免提。只听一个陌生的女人嗓音说道:
“你好,请问你是机主的母亲吗?您的孩子于今天下午15时50分在博洋路段发生车祸,目前生命体征已稳定,脱离生命危险。头部有轻度挫伤,七根肋骨断裂,左右腿骨折,正在手术室进行复位固定。建议父母尽快来院签署手术同意书,路上请保持电话畅通,记得携带女孩的医保卡、身份证及既往病历,方便后续治疗。”
张判及时否定道:
“我不是她的母亲,我是……”
对面似乎很忙,抢着说道:
“可是她的备注上写的是妈妈,无论是谁,小孩现在非常需要一个陪护人。”
张判一时无言,少顷,回应道:
“扶阳第一医院吗?我马上就来。”
对面说明了地址,挂断了电话。
张判反应过来,关闭了生死簿的文件,将手机收进包里,从座位上起身。
阎君听完了对话,心觉贺倩还活着是一定的,心中顿时充满了对起死回生这一现象的无力感。
死者的生命时钟彻底续上,活了就代表她已经完全逃离了管死不管生的阎君的控制范围,阎君为此感到非常苦恼。
她抓了把头发,在听到张判起身收拾东西的情况下,抢过乌九的手机,说道:
“来接我,我和你一起去。”
阎君不喜欢面对张判,因为真站到她面前,她就会被她浑身上下散发的才女气息压上一头。
上一次被人用才华打压是西湖饮酒时和李清照对诗,当时对得她无地自容。
张判与李清照有过之而无不及,讲起道理来,做起事来,阎君总觉得自己低对方一等。
但是目前情况紧急,再不想面对也要面对。
张判驱车来到面馆接了阎君,之后驶出巷子前往医院。
到达医院时发现贺倩躺在病床上,四肢打了石膏又缠了绷带,脸上配着氧气管。一见张判开门进入,眼睛里热泪涌出,嘴里一句接一句张老师念叨,虽然谁也听不见,还是说个不停。
张判在幽冥的时候就想当老师,一年前出了幽冥毅然决然考了教资,她八百岁的年龄,人界的知识手拿把掐,不点也通。三个月学完高中至博士生的所有知识,按她的话来说,跟看儿童片一样。
因为她的专业水平远超同龄人,青路高中破格邀请她当高三优级班的班主任。
她在幽冥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办公人员,用人界的话说就是三好学生,顶级牛马。和阎君完全是一黑一白两条路子。
阎君战斗值爆棚,她战斗值垫底,阎君是个文盲,她是个文青,阎君鬼见鬼躲,她谁见谁爱。
阎君带着口罩,换了身衣服,在张判与贺倩温情对视的时候,站在边上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贺倩脑袋上一串不受她控制,持续跳动的数字,脸色发青。
张判与贺倩相拥结束,从手提袋里取出一盒蒸饺,继而温声细语道:
“饿了吧,吃点东西。这家水饺店是我家楼下最地道最好吃的水饺店,我看你书包上挂着水饺挂坠,猜你应该喜欢吃这个。”
闻言,贺倩小幅度地点头,声音哽咽:
“嗯嗯,我最喜欢吃水饺了,我每次放学都会去买水饺吃。张老师,谢谢你。”
张判面带微笑,摇了摇头:
“我是你老师,这有什么好谢谢的。”
说完,她叉起一只水饺,小心翼翼喂给贺倩吃,贺倩小口小口吃得很慢,张判一直举着也不嫌累。
护士推门进来,见此情景面带忧虑地说道:
“伤口未愈之前,注意少量进食。”
又将病历单捧在怀里翻了翻,嘴角挂着不难察觉的笑意:
“贺倩,你可真是命大,断了七根肋骨,没有一根伤到内脏。脑袋摔得那么重,结果查出来就轻微挫伤。你这副身体是我从业至今见过最顽强的身体,伤好之后要好好修养啊。”
不知为何,护士自己还挺骄傲。她将病历单上的名片挂在床头,又将病历给了一份到张判的手里。
“你就是她妈妈?”
张判点了点头:“我是。”
护士点了下头:
“待会儿下去把费用缴了。”
张判看了眼单子上的代缴费用,什么也没说,收进包里,继续喂贺倩吃水饺。
阎君等得不耐烦,护士走后锁了门,走到病床前,看着贺倩,问道:
“贺倩,你认识苏卓吗?”
贺倩脑袋上缠着绷带,没有听清这突如其来的一句。
阎君从柜子上拿起纸笔,把要问的话写到纸上,再给贺倩看。
贺倩看了想摇头,但是摇不动,略显艰难地回答:
“我……不……认识。”
阎君眉心一直紧着,放大声量:
“说实话,你到底认不认识?”
张判被她的语气激到,别过头回应:
“她不认识。”
她强忍着情绪,脸上也没什么大的表情。后觉不对,站起身面对阎君,重新回应:
“贺倩是个很优秀很诚实的女孩子,我相信她,她不会面对我撒谎的,她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阎君没这么好的脾气,说道:
“那你问她。”
张判没有依她的话对一个重伤者开口。
阎君掐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卫生间。关上门道:
“你知道今天这事代表什么吗?我们不搞清命数移栽的原因,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泰山府君会撤了你我的职你明不明白?!”
张判见多识广,不仅知道这事再拖下去泰山府会撤了幽冥局所有管理者的职,还会打得她和阎君三魂出窍,最后放逐地狱。
她尚在沉默,阎君继续道:
“她是人,你是鬼,你存不存在,对她来说不痛不痒。不要再动你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了,这件事……这是个大麻烦,你想清楚!”
张判被她说服,深呼吸后点头:
“我等会儿问她。”
说完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不再看阎君一眼。
阎君是个急性子,听不得张判和贺倩慢条斯理的对话,心中烦闷,开门出去。
一个人坐在走廊上闭眼休息。
忽而听到天花板上的台灯漏电的声音,警惕地睁开眼睛,发现廊道里的灯尽数灭了。人也清空,连一句说话声也听不见。
“阴魂不散?”
她想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背部就像被胶水粘在椅子上一样,无论如何动不了,不仅如此,她的手指也像是被钢钉嵌住,稍微动动都疼痛异常。
阴魂不散是一种附身术,阎君自己也是以这类附身术附身在死者身上而在人间活动。
她本身是一位女冠,一千五百年前飞升,混了个仙务员,当到头了不想混了,彼时正值冥府革新,自荐下来当了个鬼君。
仙道鬼道同修,境界已经超凡,对于阴魂不散这种小把戏打个响指就能破解。可是她现在手指不能动,头也不能扭,只能被迫盯着前方黑而空洞的一面墙一言不发。
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一张嘴贴在她的耳畔吐露出腥臭异常的气息,她依稀听见一道粗粝的男声说道:
“好鲜美的人类,皮肤滑滑的,脸蛋俊俊的,脖子也是韧韧的,一定比死了的好吃,本大爷定要尝尝。”
又一道尖利的男音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像只护食的老母鸡:
“你个贪吃鬼,能吃到什么?吸点人气还差不多,这人皮跟块铁似的,你也咬得动?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两只鬼同时学母鸡咯咯咯地笑起来。
笑比哭难听,阎君听得心烦,提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运息一阵,再度睁眼,瞳孔已经发白。
一头黑而直的长发顷刻间变得花白,一袭黑衣长出羽翼,干净的面容上生出黑色的裂痕,手指变尖变长,长出锋利如刃的指甲。
这是她的原相之一,乌鸦鬼君。
她的鬼相令牢牢抓在她脖子上的手陡然一松,下一刻,纯白瞳孔中倒映出一只扒拉在她身体上的双唇鬼。
这只双唇鬼有两张嘴,一张哭嘴,一张笑嘴。哭嘴长在额头上,笑嘴长在鼻子下。
一个头,上边下边都在讲话。
双唇鬼见了阎君本相,忙不迭退到对面的墙上,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阎君咚咚咚拜了三拜。
阎君身上禁制解除,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异化魂,冷笑道:
“哪个朝代来的畜牲?怎生得这般磕碜?”
她上任这些年头,从没见过这般丑角。顶磕碜的也就一些缺胳膊短腿,脏心烂肺的,一张脸上两张嘴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双唇鬼不敢抬头,跪在地上缩成一团,额头上哭嘴颤颤巍巍地道:
“冥君恕罪,我和哥哥是大宋开宝年间的杂技师,死于水患,肉胎埋进泥沙里的,这间医院是我们葬身的地方,”
笑嘴也不敢再笑,弯下嘴角哭了一阵,接着道:
“冥君,我们三百年前去过奈何原址,结果发现那里已经改建成办公部了,真——真不是我们不想归属……我们……找不到奈何桥。”
阎君千年前上任时消息铺天盖地地发布,但凡为鬼,不可不知。
这只双唇鬼浑身腥臭,想是在医院隐居多时,背负不少孽债,吸了不少人的阴气。
虽说阴气不损命数,但也有损人类健康,致其多病易衰。
阎君从椅子上坐起身来,不疾不徐朝双唇鬼走过去。
她脚步悄然无声,双唇鬼却吓得直打哆嗦:
“冥……冥君,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们这就归属幽冥,你饶了我们,饶了我们吧。”
“饶了你?们?”
阎君不打算为人除害,只是恰好今日诸事不顺,心中怒气难以发泄,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可供随意收拾的,怎么能轻易放过。
她微微俯身,右手抓住双唇鬼的后颈,将它提起来后,换以左手掐住它的咽喉,白瞳森冷,毫不留情:
“擅自逃离的游魂名录已焚,回去也是走畜牲道,你既然这么想留在人世,本君不妨动动手指成全了你们。”
言止,不等双唇鬼反抗,阎君腕上青筋微动,稍一用力,便轻而易举捏碎了手里的游魂。
也就在她吹散掌心的魂魄碎屑的时候,身后走廊传来一阵细微的走路声,轻悄得像偷腥猫的脚步。
阎君侧脸,面向走廊末端一片转瞬即逝的黑影,嗅到了浓稠的,盐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