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渐慢》煦然

36、第 36 章

　　没有再回什么过去，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回。

　　向清欢工作到夜幕渐临，收好东西回家。
　　不远处的鉴渣部早早无人。

　　这是由于公司今年新规。为了更好地提升凝聚力，韩总要求从今年开始，每个部门一年至少和管理层聚餐一次。
　　说是为了贴近员工，了解真实想法。

　　但对于底层打工人来说，未免太过形式，没有人能安心和老板同席吃饭，更遑论谈真实想法。
　　倒不如发两个红包来得实在。

　　他们规划部一个月前已经完成了这项令人头疼的任务，看来这个月轮到鉴渣部了。

　　夜色下的车水马龙远远望去是一条通向万家灯火的光带。
　　其中某几个小光点朝着一处去，陆陆续续停在一酒店停车场。

　　大堂灯火辉煌，层层叠叠的吊灯从顶上坠着，在同色系暖黄地砖上圈出个模糊的圆。
　　包厢里心屿情感咨询的几个高管和鉴渣部的员工坐了满座。
　　作为公司第一事业群的总监，管理鉴渣部的林舒也在。

　　没谁有心思好好吃饭，都调动起全部情商，提防高管抛出的一个个话题。

　　季骁更是首当其冲。
　　领着部门员工说了场面话，敬了酒，还替他们挡了些酒局上有的没的潜规则。
　　一顿饭吃下来，浑身长刺，离职的心都有了。

　　韩总今天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把自己小儿子给带来了。
　　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虽然让场面多了欢声笑语，但皮得让众人一点招架不住。

　　甜点水果已上，预示着饭局即将进入尾声，小孩屁股和椅子如同相斥的磁铁，早坐不住了，拿刀叉插起水果，举着满屋子乱跑。
　　几个前面带他玩的同事累得不行，只好坐回位置休息。

　　林舒看了眼正和其他高管聊得不亦乐乎的韩总，转头对鉴渣部员工提醒：“跟着点，别让孩子乱跑。”
　　小孩一口咬下插在刀尖上的水果，嚼两下，扭动身子对几个员工做了个鬼脸。

　　几个员工只好再度起身，向孩子过去。
　　这小孩见有人朝他来，立刻撒丫子绕着圆桌跑起来。
　　边跑边回头：“略略略，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同事们咬咬牙，挽起袖子，双手伸出在空中虚抓几把，作势要逮他。
　　小孩发出这个年龄段独有的尖锐的叫声，欢脱加速跑动。
　　同事们就配合地去抓他。

　　季骁被动静吸引，转头看着小孩又饶了半圈，快要跑到他的座位，忽然眉头一皱，对追他的同事道：“别追他。”
　　话音刚落，为了瞄他们离自己多远的小孩再次回头，却没成想脚下一绊，整个身子瞬间失衡，向前扑去。

　　小孩手上寒凉的刀光晃了季骁眼睛。
　　他目光一凛，刹那就伸出手拦在孩子锁骨前捞住他，自己被惯性带弯了腰。

　　刀尖唰地擦过小臂，留下个两指宽的血口。

　　小孩呆呆地攥紧手里的刀，看到季骁从小臂顺下的一线鲜血，张开嘴嚎啕大哭。
　　抓他的同事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傻了眼。
　　一桌人手忙脚乱围来。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血，快快快，先把孩子带过去。”
　　一拨人上上下下检查孩子，另一拨人围着季骁，抓过桌上的餐巾按住伤口。
　　“我刚看到了，要不是主管，那刀都插到脖子里了……”

　　眼见松开按压好一会儿的毛巾，那血却还在流，众人连忙叠声喊去医院。
　　韩总厉声训了孩子几句，交代林舒陪同季骁一起去医院。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心思留下来推杯换盏，各自散了。

　　林舒遵循韩总的意思，让自己助理开车带两人一同去了医院。
　　与此同时，下午与向清欢分别后的林惠茹早已回到家。

　　她匆匆做好晚餐，等了许久，才等到八点多向志文回家，带来一句在外面吃过了。
　　林惠茹只好把饭菜重新热热，自己坐在桌前，食不知味。

　　向志文回房换了身衣物，连T恤下摆都还卷在一处，就着急忙慌出来。
　　“那死丫头怎么说？”
　　“她……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回家吃饭。”林惠茹无意识地挑起几粒米饭，又放下，再挑起，再放下。
　　几个动作看出她的无措。

　　向志文眼里满是嘲笑和嫌弃。
　　“你连你自己女儿你都叫不动，真是没用。你看看她，连家都不肯回，更别说我现在要她给我换辆摩托车了。”
　　“别人家女儿都给父母买车买房的，我只要她给我换一辆摩托车，我这个父亲够可以了吧？”

　　每个字都像细细密密的小针，不仅刺耳，还刺得人心里难受。
　　林惠茹没忍住，皱眉：“她可是你女儿，难道你要她回来吃饭，就只是想跟她要钱吗？”
　　“废话！不然我养她这么大干什么？不如当初打掉。”

　　林惠茹放下碗筷，震惊地看着他，语气有了怒意：“你怎么能这样？你可是做父亲的啊！”
　　向志文发泄般地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部重重搁了一遍，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
　　他对林惠茹反驳的话很不满意。

　　“连跟那死丫头要一点钱你都要不来，你有个屁用！你每天光会盯着我啰里吧嗦，什么都不懂，一个女儿还教成这个鬼样子，当初真是鬼上身要找你做老婆。”

　　“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
　　林惠茹毫无威慑的一句话惹得向志文更恼，他站起身，冲到林惠茹旁边，将她面前的碗碟推开，破口大骂。
　　她瞧着向志文要瞪眼吃人的模样，不堪入耳的骂声不间断地冲破耳膜。

　　几分钟辱骂过去，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不过脑子对他大喊了一句：“女儿让我离婚，我真该听她的！”
　　话说出口，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向志文停了两秒，死死地盯住她，一字一句蹦出：“你说什么？”
　　林惠茹撇开头，沉默以对。

　　向志文险些要跳起，他视线一顿，伸手去抢她放在左手边的手机。
　　林惠茹怕他在自己手机上查到和向清欢的聊天记录，立刻伸手阻拦。
　　两人几乎同时抢到手机。

　　林惠茹站起来，身后的椅子随她动作而后退，划出尖锐声响。
　　她举高双手死死地拽住手机，整个人都要被向志文拖动。
　　力气终究不敌对方大，她的手机被抢走。

　　向志文立刻打开手机，手指刚点下微信的图标，林惠茹就眼疾手快从他手里拍掉手机。
　　紧跟着她迅速蹲下身。

　　刚把地上手机抓进手里，还未来得及起身，半边肩头就传来一阵闷痛。
　　身体也跟着失去重心向另一侧倒去。

　　她扭头，只见向志文收回的脚再度后撤半步，随即又一次落在她身上。
　　根本等不到她作出什么反应，林惠茹被动地承受降落在她身上的怒火。

　　她紧闭眼睛，不知男人的下一脚会碰触哪里，只能凭着本能双臂胡乱挡在身前
　　数下之后，耳畔莫名传来男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而后，是一道强硬而熟悉的女音：“向志文你是不是人！”

　　心里有所预感，她立刻睁眼。
　　她的女儿已经蹲在她身前，扶住她肩膀将她慢慢推起。
　　向清欢脸色很难看。

　　原本下班回到家的她只为找不到一个好看的电视节目而无聊戳着遥控器。
　　结果微信提示音响，却发现是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这人是和林惠茹他们同住一层的邻居，也是他们这里业委会的。

　　两三年前向清欢某次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她搞什么社区宣传之类的，拉着向清欢加了微信。
　　加上之后其实压根没聊过，今晚突然给她发消息，却是这样几句话。

　　【小向啊，你在不在家啊？我刚经过你家，听你家吵架吵得好凶哟，在干什么呀？】
　　【我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了，你是不是不在家啊？赶紧回来看看呀。】

　　向清欢当下懒散的身子顿时绷直，迅速换好衣服冲出家门。
　　她从未觉得打车如此焦急，甚至在想，如果真有一辆自己的车，遇到事情就会方便许多。

　　这里的房子隔音不好，电梯打开，她三两步站在门外时，已经可以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和打砸的声音。
　　向清欢大力拉开家门，就见林惠茹已被踢倒在地上，向志文还在伸腿踹她胸腹。

　　她这才冲上前，狠狠往向志文身上推了一把，让他踉踉跄跄地歪倒在身后沙发的扶手。
　　向志文看清眼前出现的人，当即火气更甚，站起来指着向清欢的鼻子反骂：“我是不是人？我倒想问你是不是人！你他妈的是我女儿，你还教训起老子来了！”

　　“我压根没当你是父亲，也宁可从来不是你女儿！”向清欢又推了他一把，再次将他推倒在沙发上。

　　她进门到现在，没有闻到任何酒味，向志文今天是清醒的状态。
　　意味着他的动手不分任何时候任何状态。

　　向志文猛然起身，又一次对向清欢扬起巴掌。
　　这次，她歪着脑袋后退几步躲开了，虽然躲闪得有些狼狈。
　　林惠茹满脸是泪。

　　“你个死丫头，真是翅膀硬了！我告诉你，你对你父亲这个样子，我可以去法院告你！”
　　向志文抄起茶几上的坚果罐砸在地上，哐啷一声，铁罐滚了好几圈，碰到电视柜才停下，晃晃悠悠又滚回来些。

　　向清欢盯了那罐子几秒，咬牙厉声道：“你对你老婆这样，我可以马上报警！”
　　“好啊，好啊，妈的你还敢报警抓老子？”向志文指着她鼻子，仿佛即将冲上来。

　　向清欢见状，心思闪动，转身两步，率先抓过餐桌的盘子狠狠往地上一砸。
　　一声脆响，白色的瓷盘碎片乱溅，带着汤汁油渍，连墙壁都没有幸免。

　　“你敢动手你试试看。”她又抓起一个碗，对准了向志文，眼里没有丝毫惧色。

　　向志文被她震住，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干瞪着那双凶恶的眼睛。
　　向清欢警惕地觑他，将碗丢回餐桌，扶着面露痛苦的林惠茹走出门。

　　在把母亲带到自己家之前，要先去医院。
　　在去医院的车上林惠茹就已经缓和了许多，本想不去医院省得麻烦，向清欢却不给商量的余地。

　　路上没有多余的话，毕竟下午两人才因为向志文闹过不愉快。
　　滴滴在市一院急诊中心门前停下。

　　医院并不会因为现在是晚上而清闲，尤其是急诊。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里似乎并不适用。
　　急诊忙碌而混乱，各种声音丝丝缕缕牵动来人的神经。

　　值班护士分诊后给挂了号，向清欢道过谢，带林惠茹在走廊的长椅坐下，自己靠墙站着，把位置空出给其他需要的人。

　　“今天真是太危险了，还好有你在，这伤你回去多注意点……”
　　向清欢睫毛一颤，这声音不说让她闻风丧胆，也起码让她心脏漏跳一拍。
　　耳熟得很，实在太像她上司林舒的声音。

　　她不由好奇地追寻声音侧目。
　　只见一旁诊室先后出来两个人，前面的果然是林舒。
　　而后面跟出的人出乎她意料，竟然是季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