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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祈神社长廊下的白狐 ...

  •   一年后的深秋,祈神社藏在满山红叶里,像幅被打翻了胭脂盒的画。朱红鸟居层层叠叠地往山里延伸,每一级石阶都落满了枫红,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童磨踩着厚厚的枫红上山时,白橡色的发丝上沾了几片绯红。他刚满十八岁,接替父亲成了极乐教的新任教主,应付那些捧着供品来求“救赎”的信徒越发得心应手。他会温柔地倾听他们的苦难,会悲悯地为他们祈福,会在他们痛哭流涕时轻轻拍着他们的背——可心里的那片空茫,却比从前更甚,像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投进去的所有情绪都只会沉底,连点回音都没有。

      “听说祈神社的巫女很灵验。”来之前,有信徒这样告诉他,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尤其擅长求姻缘呢,童磨大人不去试试?”

      他当时只觉得可笑。姻缘这种东西,和那些求子求功名的愿望一样,不过是人类自欺欺人的执念。可当他穿过层层朱红鸟居,看见正殿前扫落叶的那个身影时,突然觉得信徒的话或许不全是假的。

      那是个穿白色巫女服的姑娘。

      乌黑的长发用白绢束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发尾垂在腰间,随着扫地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手里握着竹扫帚,动作利落,一下一下扫得极认真,连石缝里的碎叶都要勾出来。白色的巫女服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在漫天红叶里,像株独自生长的白梅,清冷又倔强。

      童磨的脚步慢了下来。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她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是她。虽然换了装束,可那双蓝眼睛他绝不会认错。此刻它们正平静地望着他,少了夜市里的疏离,多了几分属于巫女的肃穆,像覆着层薄冰的湖面。

      更让他在意的是,她脸上依旧覆着那半面朱红色的狐狸面具。

      “极乐教的童磨大人?”她开口,声音比上次在夜市里温和些,却依旧带着距离感,像隔着层细纱,“住持说您今日会来交流教义。”

      童磨回过神,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彩虹色的眼睛里漾着恰到好处的温和:“是我。叨扰了。”他微微欠身,目光落在她的面具上,刻意带着点好奇,“巫女大人总戴着面具?我瞧着其他巫女都不曾遮掩。”

      她手里的扫帚顿了下,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神社规矩。”

      “哦?”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往前走了两步,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柏木香——是神社里常燃的线香味道,混着点草木的清气,“可我听说,祈神社的巫女从不遮面,认为直面信徒方能显诚心。”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面具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低了些:“我是例外。”

      童磨没再追问。他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看她被问住时的样子——明明想保持距离,却又不得不回应,像只被人堵住洞口的小狐狸,既警惕又有点无措。他甚至能想象出她面具下微微抿起的唇,一定是粉色的,像含苞的樱。

      那天的交流会议,他几乎没听进去多少。满脑子都是她扫地时的侧影,面具下那双蓝眼睛,还有她说“我是例外”时微紧的下颌。住持在讲经义,他却在想,她的例外,究竟是因为什么?

      从那以后,他成了祈神社的常客。

      有时拎着新制的护身符来“交流”,木盒上刻着极乐教的莲花纹,里面却偷偷放了颗她可能会喜欢的梅子糖;有时借口山里的樱花开了来“拜访”,手里捧着束刚折的花枝,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有时干脆什么都不带,就坐在长廊下看她做事,看阳光透过面具的缝隙,在她露出来的下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看她跪在神龛前诵经,声音清越,蓝眼睛专注地望着神像,连睫毛的颤动都带着虔诚;看她为受伤的山雀包扎翅膀,指尖轻柔得不像个拒人千里的巫女,动作慢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看她在月光下练习弓道,拉弓时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面具后的侧脸在月色里泛着冷光,箭尖稳稳地对准靶心,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巫女大人的箭术真好。”一次,他忍不住开口,手里转着颗从山下买来的弹珠。

      她收了弓,转身看他,蓝眼睛里带着点警惕,像被惊动的小兽:“童磨大人又来做什么?今日并非约定的交流日。”

      “来看你啊。”他笑得坦荡,彩虹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盛着揉碎的星河,“毕竟,巫女大人比那些神像好看多了。”

      她的耳根似乎红了,隔着面具看不真切,却能看到她握着弓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童磨大人请自重。神社清净之地,不宜说此等轻佻言语。”

      “我很自重啊。”他凑近了些,几乎能看清她面具边缘绣着的金线,针脚细密,像是花了很多心思,“我只是在说实话。神像再金贵,也没有巫女大人眼里的光好看。”

      她别过头,声音冷了几分,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请回吧,童磨大人。神社要关门了。”

      可他没走。他知道她只是嘴上赶人,要是真不想见他,早在他第三次上山时就该让住持把他轰出去了。他坐在长廊的柱子旁,看她收拾弓箭,看她吹灭殿里的烛火,看她锁上大门时忍不住往他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快步走进了偏殿。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他会故意在她沏茶时多说几句话,看她手一抖把茶水洒出来,然后递过帕子,在她接过时故意碰一下她的指尖,看她像触电似的缩回去,蓝眼睛里闪过羞恼;会偷偷在她的经书里夹片樱花瓣,等她翻到那一页时,装作不经意地看过去,看她指尖捏着花瓣,愣神的样子像只迷路的小鹿;会在她下山采购时“恰好”也出现在同一家店,拿着块和她手里一模一样的打糕说“好巧”,然后看着她无奈地叹气,却还是会把打糕分他一半。

      她总是皱着眉说“童磨大人不要胡闹”,却会在他“不小心”把打糕掉在地上时,默默递过来一块新的;会在他说山里冷时,把自己的披肩往他那边推了推,嘴上却说“别冻病了传染给我们”;会在他讲极乐教那些信徒的糗事时,虽然依旧面无表情,蓝眼睛里却会泛起细碎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

      童磨渐渐发现,她的“生人勿近”更像是层保护壳。壳子底下,藏着的是比谁都细腻的温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祈神社长廊下的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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