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腔北调》橙风谷雨

1、第 1 章

　　眼看着日头都快落下去了，许良朝还像个游魂一样在外面飘荡。
　　他实在是有些郁闷，看了眼手机，20格电，又摸了下裤兜，200块钱，还皱皱巴巴的，估计是上次穿完这裤子放洗衣机里洗了，忘拿出来了。
　　他啧了一声，更烦躁了。

　　点开通讯录，给常旭远拨了个电话，一首《江南style》直冲耳膜，他皱了皱眉，拉远了手机。

　　“喂？”常旭远接听，“朝啊，怎么了？”

　　电话那头人声杂乱，许良朝问：“你干嘛呢？”

　　“我在一棋牌室跟几个哥们打麻将呢。”常旭远说，“你干嘛呢？怎么还想起我了。”

　　“我在外面。”许良朝说。

　　“在外面干嘛呢？”常旭远说，“哎！放那！我杠！”

　　“呆着。”许良朝没什么表情地说。

　　“呆着？”常旭远笑了，“你疯了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良朝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有种被看穿的微妙尴尬，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更是有点说不出口，所以说得含混不清的：“我……离家出走了。”

　　“谁家猪走了？”常旭远疑惑道。

　　许良朝：“……”

　　“离家出走”这话本就带着种中二感，但许良朝只能硬着头皮再说一次：“我，离家出走了。”

　　“哎！我和了！”常旭远扯着嗓子喊，“都别动了！我和了！”
　　又传来一个声音：“贺家伟这傻逼给人点炮了！”

　　许良朝：“…………”

　　“你们先玩，我跟我朋友说点事啊。”杂音逐渐变小，常旭远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你刚说什么呢？啥也没听清。”

　　许良朝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我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常旭远有些震惊，“跟你爸妈吵架了？”

　　“嗯。”许良朝说。

　　常旭远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个什么事，然后忽然一嗓子喊出来：“我操！你不会跟他们出柜了吧？”

　　许良朝皱了下眉：“你小点声。”

　　“是不是？”常旭远问。

　　“嗯。”许良朝说。

　　震惊归震惊，但常旭远跟他够默契，不需要问太多废话：“那你……现在怎么办？要不你来找我？”

　　“地址。”许良朝说。

　　＊

　　康福棋牌室。

　　常旭远在棋牌室门口看见许良朝第一眼就乐了：“来给哥笑一个。”

　　“笑你个蛋。”虽然嘴上骂着，但这会儿许良朝确实心情好了不少，“你来这打麻将你妈知道吗？”

　　“肯定不知道啊。”常旭远说，“我骗她说我出来找老师补课了。”

　　许良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当她傻啊，你妈不可能相信你的。”

　　“反正她放我出来了，管她相不相信。”常旭远无所谓地说。

　　进到棋牌室里面，就听见常旭远那些牌友在那边叫他。

　　常旭远朝他们挥了挥手，转头问许良朝：“你玩不玩啊？”

　　“我不玩。”许良朝说。

　　“那你在就在旁边干坐着啊？”常旭远问。

　　“行。”许良朝说。

　　常旭远不多挽留，继续打麻将去了，许良朝便找了个安静点的位置坐下，两人互不打扰。
　　许良朝实在是没什么心情玩，就低个头在那坐着愣神，跟个什么佛似的一动不动，脸还臭得要死，有觉得他长得还行的想过来搭讪，走近了一看以为他中了什么邪，赶紧溜了。

　　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一双鞋在许良朝眼皮子底下停住了几秒，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哥，你需要点什么吗？”

　　许良朝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孩在对着他甜甜地笑，长得还挺好看，只不过这笑容太假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愣了一瞬，回过点神：“不需要。”

　　“哥，你渴不渴啊？”这个甜蜜假笑男孩没有离开，反而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要不来瓶水？”

　　本来没感觉什么，让他这么一问，才觉出确实是有点渴了，许良朝接过矿泉水，那人却没松手，两人握着一瓶矿泉水互相看着对方。

　　许良朝：？

　　假笑男孩又笑了：“三块。”

　　许良朝：“……”

　　他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一百元，递给他。

　　假笑男孩这会儿的笑容却消失了：“你没零钱了啊？”

　　“没有。”许良朝说。

　　“……行吧。”陈千福本来上班就烦，看见这人的臭脸更是一股无名火，拿着这张好像被狗啃了似的一百元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找着零钱，心里叨咕着，早知道不卖他水好了。

　　这边零钱还没找完，那边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骚动声。
　　陈千福回头看过去，就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中间是一个秃顶大汉和王慧婷。
　　王慧婷声音不大，不知道张嘴说了什么，然后那个秃顶大汉突然暴怒，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个臭娘们跟我在这装什么装？！”

　　王慧婷冷眼看着他没说话。

　　一堆人在旁边劝架。

　　陈千福心下一沉，撇下许良朝就往那边跑，他拨开人群，走到他们两人的中间，将王慧婷护在身后，陪着笑：“哥，有话好好说。”

　　没想到这哥们压根没给他面子，嗤笑了一声说：“这娘们跟你睡了多少次啊？你天天这么护着她。”

　　陈千福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这句话一出来，周围的气氛也好像一下子凝固到了极点，连旁边的许良朝都震惊了，一动没敢动。

　　一秒。
　　两秒。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只见王慧婷收回手掌，狠戾戾地瞪着那人，冷声道：“你再敢摸我一下，信不信我把你手砍下来。”

　　“你——！”秃顶男捂住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挥着拳头就要冲上来。
　　身后的人有劝他别冲动的，本来就是你理亏，但更多的都是看热闹的，都怕惹事，没人敢真的拦着。

　　秃顶男却不顾劝阻，仿佛失去理智了一般，被打不会激怒他，被一个看起来比他弱小个不知道多少倍的小女孩打了，才会激怒他。
　　更何况那女孩在面对他时不露一丝怯懦，反而眼神比他还要狠戾，更是在他那病态的自尊心上浇了一桶油，又点了一把火。

　　陈千福护在王慧婷的前面，他不想跟人动手，那样会让他陷入麻烦，所以他捂住头，硬生生地吃了那人一拳。
　　一拳砸下来，场面更加混乱了。

　　“小福哥！”王慧婷面露慌张，上前查看他的侧脸。

　　秃顶男似乎还没打过瘾，还欲继续挥拳，但刚要发力的胳膊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抓住了。

　　许良朝的手掌用力，冷静地看着他说：“你再闹我要报警了。”

　　陈千福抬眼看过去，微微睁大了眼。
　　是刚才那个臭脸狗啃一百元男？

　　秃顶男不知是听到“报警”这词还是受武力所迫，仿佛才找回点理智，将欲挥出的拳头停在半空不动了，半天之后才挣脱许良朝的手掌，放下了胳膊。
　　他理了理衣服，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放狠话道：“别再让我遇见你们，这破棋牌室老子他妈的再也不来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跟他一桌或者认识的那些牌友，互相无奈地看了看，也都挥挥手离开了。

　　让他这么一闹，整个棋牌室都没了刚才的轻松气氛，连常旭远那桌也散了。

　　“小福哥，你没事吧？”王慧婷担心地问。

　　其实陈千福是真的没什么事，他及时护住了自己的脸，那一拳只是砸在了他的手臂上，所以摇摇头：“没事。”
　　说完就朝臭脸男看去，但许良朝这时候已经转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常旭远赶忙跑到许良朝身边，瞪着眼睛说：“我靠，你刚才有点帅啊。”

　　许良朝臭屁地说：“用你说？”

　　常旭远立马后悔夸他了，问：“他们刚才发生什么了？”

　　“吵起来了吧。”许良朝说。

　　“你不知道刚才多惊险，”常旭远说，“就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妈来电话了，她问我在哪呢，我说跟老师补课呢，她说她给我所有老师都打了一遍电话，没人说我在他们那学习。”

　　“然后呢？”许良朝问。

　　“然后我现在就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常旭远说。

　　许良朝震惊地看着他：“那你还不赶紧跑？”

　　“正要跑呢，寻思来跟你道个别。”说完这句，常旭远头也不回，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溜烟就没影了。

　　许良朝：“……”
　　永别吗？

　　棋牌室这会儿已经走了一批人了，陈千福回过身看着王慧婷，眼神里有担心也有责备：“别光问我，你没事吧？”

　　王慧婷摇摇头。

　　“下回有什么事直接叫我行不行？”陈千福的表情不太好看，“能不能别自己一个人跟别人起冲突，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知道了。”王慧婷说。

　　“还有就是不要轻易跟人动手——”陈千福继续苦口婆心。

　　“我说我知道了。”王慧婷冷声打断他。

　　“你知道个屁。”陈千福白了她一眼，回到自己前台的转椅上。

　　没过两分钟，就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臭脸男。
　　陈千福挑眉，这人还没走？

　　“怎么了哥？”他身子往前靠，问。

　　许良朝没什么表情地伸了伸手：“我的钱。”

　　你的钱？
　　陈千福满脸疑惑：“你的钱你管我要干嘛？”
　　这人真够奇怪的了。

　　许良朝吸了一口，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买的水，你还没找我钱呢。”

　　哦。
　　陈千福这才想起来：“对，我忘了。”
　　他低头从包里找出一大把零零碎碎的钱，递给他：“一共97啊，你再数数。”

　　“不用数了。”许良朝把它们揣回兜里，抬眼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扫到了陈千福身后墙上贴着的一行字——
　　可夜间留宿。

　　陈千福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往后看了看，转过头问他：“您要住下吗？”

　　“有房间？”许良朝问。

　　“现在还有，一会儿可能就没了。”陈千福说。

　　“多少钱一晚？”许良朝问。

　　陈千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这人从穿着打扮上看，一看就知道家里条件还不错，从行为举止上看，感觉他应该也非常嫌弃这种地方，身上还连个零钱都没有。
　　反正不管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是会愿意住在这种地方的人。

　　陈千福平时就收别人30一晚，但对于这种人他得收80，但介于刚才他也算是帮了自己……
　　“70。”他说。

　　“行。”许良朝说。

　　陈千福神情微动。
　　这就答应下来了？
　　他忽然有点悔恨，早知道再多要点好了。

　　“身份证给我。”陈千福说。

　　这种地方还要身份证？
　　许良朝心想，还好他有出门带身份证的习惯。

　　他从兜里拿出身份证递给陈千福。

　　陈千福扫了一眼。
　　原来这人叫许良朝啊。

　　录入完信息后，他把身份证还给许良朝：“跟我走。”

　　陈千福从转椅上站起来，拿了串钥匙，带着许良朝走到棋牌室的另一头，推开门拐了个弯，眼前就出现了几个房门。
　　1、2、3、4……
　　一共就四个啊？
　　许良朝深呼吸一口气。

　　陈千福拿着钥匙开了其中一个门锁，推开门：“你就住这了。”

　　许良朝刚想迈进去，却迟疑了一步，他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屋里散发着一股发臭的烟味。

　　陈千福将他的微表情全看在眼里，不想搭理他，但还是耐着性子问：“怎么了吗？”

　　“这屋里有空调吗？”许良朝问。

　　如果陈千福刚才只是无语，这会儿简直想笑了，他有些冷冰冰地说：“没有。”

　　“有早餐吗？”许良朝问。

　　如果陈千福刚才只是想笑，这会儿就是直接笑了出来。
　　这少爷真把这当酒店了啊？不知道这地方是给成天在这打牌的老汉们准备的？

　　“可以有早餐，但是花钱。”陈千福说。

　　“多少钱？”许良朝问。

　　“30。”陈千福说得面不改色。

　　“行。”许良朝说。

　　陈千福：？
　　又他妈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