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夜烬火》镜中颜

6、假面

　　晨光带着凉意，吝啬地洒进空旷的餐厅。裴烬晚下楼时，眼底带着熬夜的青黑，昨夜门缝里时妄跪地的剪影和那失控的心跳，仍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时妄独自坐在长桌旁，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开衫，长发松散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她面前只有一杯清水。晨光里，她侧影沉静。听到动静，她抬眼看来，眸中瞬间浮起一层裴烬晚无比熟悉的、温和的关切——那副“温婉母亲”的假面又戴上了。

　　裴烬晚胸口一堵。这刻意展现的温柔，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强装的冷漠，更让她想起昨夜窥见的狼狈和那该死的心悸。她故意把椅子拉得刺耳响，重重坐下。

　　“昨晚睡得好吗？”时妄的声音温温软软，无可挑剔。

　　“托你的福！”裴烬晚猛地抬头，目光像冰锥，直直刺过去，“‘主仆情深’演得够投入，回味无穷！”她咬字清晰，每个音节都淬着冷意，“裴太太这份‘敬业’，真是面面俱到！”她特意加重了“裴太太”这个称呼，就是要撕碎眼前这张“母亲”的脸皮。

　　她见过时妄在酒吧掌控全场的样子，在宴会上游刃有余的样子，在书房阴影里跪着却挺直脊梁的样子……唯独恶心这副把她当无知小孩哄的嘴脸。她们之间，哪来的母女情分？这不过是时妄扮演“裴太太”的又一场戏，是居高临下的敷衍。

　　时妄脸上的柔和纹丝未动，甚至更温软了些。但裴烬晚捕捉到她眼底一丝极淡的、疲惫的无奈。时妄看着她，眼神包容又疏离，像在看一个闹别扭、不懂事的孩子。这眼神比骂她还让人难受。

　　空气死寂。裴烬晚只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心跳又快得不像话。

　　终于，时妄极轻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情绪，就是累。声音还是温和的，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距离：“烬晚，”她叫她名字，带着点规劝的意思，“有些地方，不是你该看的。”她的目光扫过裴烬晚气得发红的耳根，带着一种“离这些糟心事远点”的意味，这本身就让裴烬晚觉得自己被彻底排除在外。

　　“离远点，”声音轻飘飘的，落下来却像块冰，“安安心心做你自己的事，最好。”

　　说完，她不再看裴烬晚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平静地转过脸去看窗外灰蒙蒙的天。那副“母亲”的姿态还在，却明明白白地划了条线，把裴烬晚挡在冰冷复杂的成人世界外面，当成了只需埋头读书、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离远点？做我自己的事？”
　　这句用“妈妈”的口吻说出来的、裹着糖衣的逐客令，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裴烬晚心口。被当小孩的屈辱，看穿这“温柔”背后虚伪的愤怒，加上昨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意乱，轰地一下炸开，烧成一股又烈又毒的恨。

　　裴烬晚“哐当”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刮着地，声音刺耳。她死死瞪着时妄那副沉静、温柔、却像隔着千山万水的侧影，满肚子恶毒的话全噎在喉咙里——再尖刻的话，撞上这层“母亲”的包容假面，都显得又蠢又幼稚。巨大的恨意和无处发泄的憋闷让她只想立刻消失。

　　她一个字也没蹦出来，连看都懒得再看那虚假的温柔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出餐厅。一把捞起玄关柜子上沉甸甸的书包，用力拽开那扇冰冷厚重的大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灰扑扑、冷飕飕的晨风里。冷空气呛进肺里，心口那把被“假温柔”点着的恨火却烧得更旺了。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餐厅里那份遥远又虚假的平静。时妄依旧望着窗外，侧影在晨光里柔和得像幅画，却没有一丝热气。

　　裴烬晚几乎是跑着去学校，书包一下下砸在背上。冷风刮过她滚烫的耳朵和脸颊，却吹不散脑子里时妄那副“母亲”的假样子，还有那句冰冷的“离远点”。

　　“装给谁看？！”
　　被当成小孩的屈辱，还有这假温柔包裹的疏离，让裴烬晚心里的恨前所未有的清楚、猛烈。昨晚门缝里看到的那点脆弱和真实，被这副完美的“母亲”面具彻底盖住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假。

　　她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甲抠进手心，疼得清晰。那扇门缝，让她看清了时妄又一张假脸。她恨时妄这炉火纯青的假温柔，更恨自己居然被这温柔轻轻一推，就乱了阵脚，只剩下满心窝囊的恨意和屈辱，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