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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妄夜 ...

  •   妄夜酒吧的空气像浸了蜜的丝绒,昂贵香水、雪茄与酒精的气息沉沉地交织。低沉的蓝调是背景里流动的暗河。裴烬晚陷在卡座深红的丝绒里,指尖刮擦着冰凉的杯壁,里面晃荡的威士忌映出她拧紧的眉。烦。家里那声“小妈”箍得她脑仁疼。顾念非好说歹说才把她拽出来,打包票说进这好地方能让她不再郁闷。

      “晚晚,开心点嘛!”顾念非晃着杯颜色扎眼的“落日废墟”,亮片眼影闪动,“看那边的美女,眼珠子都快粘你身上了!这酒可甜了!”

      裴烬晚没理那杯花里胡哨的东西,抄起桌上的威士忌就往自己杯里倒,仰头就灌。火辣辣的酒液呛得她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直飙。

      “哎哟!”顾念非赶紧拍她背,“当水喝呢你!”

      吧台方向一阵轻微骚动。裴烬晚抹掉泪,抬眼看去。

      心猛地一坠。

      时妄。

      几小时前裴家台阶上,被她咬破手腕、却用染血指尖给她擦血的女人。她新鲜出炉的“小妈”。

      此刻的时妄,陌生得扎眼。

      她斜倚吧台,像只舒展的猫。酒红色丝绒吊带裙裹着曲线,露出的肩颈白得晃眼。长发松散披着,几缕卷发蹭着脸颊。灯光暧昧地描摹她柔媚的侧脸线条。

      她正和一个女人低语。那女人暗红真丝衬衫,领口微敞,铂金细链点缀锁骨,黑色阔腿裤衬得身形修长。妆容精致,红唇衔着细烟,烟雾里眼神慵懒又妩媚——是那家“微光”情趣店的老板林微烛。时妄凑近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林微烛一愣,随即唇角勾起心照不宣的笑,指尖嗔怪地戳了戳时妄小臂。时妄也笑,那笑不再是家里的温顺,是狡黠的、彻底的放松。她端起剔透的鸡尾酒杯,指尖优雅捏着杯脚,抿了一口,唇上水光潋滟。

      裴烬晚攥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紧抿着早上被女人抚过的唇。

      这…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妈”?

      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头顶!全是装的!寒气混着酒劲,她抓起杯子又想灌。

      “哇!”顾念非也瞧见了,激动地捅她,“快看!红裙子!时老板!绝了!旁边是林老板?她们好熟…哎?时老板好像…瞟我们这边了?”声音带了点紧张。

      裴烬晚喉咙发紧,死死盯着。时妄目光扫过全场,掠过她们这桌,尤其扫过裴烬晚面前的威士忌酒瓶和杯里残酒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半秒。她脸上那种掌控全局的妩媚淡了零点一秒,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果然”和困扰,快得像错觉,随即被惯常的平静覆盖。但裴烬晚捕捉到了,像被针扎,羞愤瞬间攫住她。

      舞台灯光骤暗,一束追光落下。高挑身影抱着木吉他上台。黑T恤,旧牛仔裤,黑发随意束成低马尾,露出清晰英气的下颌线——驻唱阮清野。她拨动琴弦,低沉沙哑、带着颗粒感的蓝调流淌出来,瞬间抓走了嘈杂。她微垂眼睑,浓睫投下阴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身散发着冷冽的疏离。

      吧台边的林微烛,在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目光就不由自主从时妄身上移开,落向舞台。她看着阮清野,红唇间的烟灰忘了弹,慵懒妩媚褪去,眼底浮起纯粹的好奇,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谜。

      胸口的闷气快炸了。裴烬晚烦躁地再次抓起酒瓶。

      “客人,”穿马甲的服务生适时出现,微微躬身,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感,目光礼貌地落在裴烬晚明显稚气的脸上,“抱歉打扰,本店规定不能向未成年人提供烈酒。需要为您换杯果汁或软饮吗?”

      倒酒的动作僵在半空,被当众点破的难堪烧红了裴烬晚的耳根。她还没出声,一个熟悉的、带着点慵懒鼻音的声音已近在咫尺:

      “按规矩来。”

      裴烬晚猛地抬头。

      时妄已走了过来,站在服务生侧后方半步。她端着那杯鸡尾酒,目光掠过缩脖子的顾念非,最后落在裴烬晚和她手中的威士忌上。那股清冽的松针冷香混着酒气,带来无形的压迫。手腕内侧,灯光阴影里,齿痕的轮廓若隐若现。

      顾念非彻底噤声。

      时妄没看她,视线停在裴烬晚脸上。唇角维持着社交性的弧度,眼神却沉静如深潭,带着纯粹基于规则的冷静。“给未成年小朋友来杯鲜榨橙汁,加冰。”她平静地对服务生补充,语气像在处理寻常店务。

      “未成年?”裴烬晚的声音因酒精和屈辱发颤。她撞进时妄眼里。那双眸子在幽光下深不见底,没有家中的隐忍,没有刚才的妩媚,只剩执行规则的疏离。这冷静比训斥更刺人。

      欺骗、羞耻、被当小孩管教的屈辱轰然冲垮理智。酒精灼烧神经,裴烬晚猛地站起,动作带翻了桌沿的空杯。“啪!”玻璃杯摔碎在地,碎片四溅。周遭瞬间安静,目光聚焦。

      “你凭什么管我?”声音因激动拔得尖利,在阮清野低沉的蓝调中格外刺耳,“时、阿、姨?”

      “阿姨”二字,拖长了音,咬得极重,淬满嘲讽,像生锈的匕首捅向那层关系。

      空气凝滞。

      林微烛闻声转头,妩媚眼里闪过玩味,红唇微勾,目光在裴烬晚和时妄间流转,看戏的兴致压过了对台上人的好奇。台上的阮清野,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一颤,指尖在琴弦上滑出一个微涩的音符,歌声里悄然渗入一丝冷意。窃窃私语如涟漪荡开。

      顾念非脸煞白,死命拽裴烬晚胳膊:“晚晚!你醉了!”

      时妄脸上的弧度消失了。妄夜老板从容的面具,被“时阿姨”这称呼猝不及防地撕开一道裂口。心中瞬间复杂——有被突袭的错愕,有被当众揭穿的薄怒,但更深层翻涌的,并非对“小妈”身份的羞耻,而是一种强烈的、被强行拖入公开处刑的深刻不适。

      这称谓像粗粝的麻袋,粗暴罩在她精心构筑的“时妄”身份上,提醒着她为“妄夜”付出的代价——包括此刻的狼狈。这让她厌烦且被打扰。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一瞬,手背淡青血管微现。但仅仅一瞬。那点狼狈、厌烦被打乱的烦躁,被她迅速压回眼底。她只是下颌线条微微绷紧,眼神重归一片深沉的、冰封的平静。

      服务生端着那杯凝结水珠的橙汁,僵在原地。酒吧的喧嚣被抽空,只剩下“时阿姨”的余音、玻璃碎片的残响,以及阮清野陡然变得冷硬、带着无声诘问的吉他扫弦,在凝滞的空气里碰撞、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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