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游戏》木林有栖

60、维度乱流与孤塔显现

　　跃入裂隙的瞬间，所有的物理法则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揉碎、抛弃。
　　祁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知被拉扯成无数碎片，抛入一条由纯粹疯狂和混沌构成的激流。视野中不再是图像，而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高速奔涌的色块、线条和无法理解的几何形状，它们相互碰撞、撕裂、融合，发出震耳欲聋却又无声的尖啸。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并非作用于□□，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和意识本身，试图将存在的本质都碾磨成虚无。耳边（如果还有耳朵的话）充斥着亿万种不同的声音——遥远的哭泣、疯狂的呓语、星辰的爆炸、文明的兴衰……它们混合成一种足以逼疯任何理智存在的背景噪音。
　　“影子”装甲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凄厉警报，能量护盾在维度压力的碾压下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崩溃。祁夏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守住意识核心深处那一点清明，感受着与“源初碎片”那微弱却坚韧的联系，它像风暴中的锚点，勉强维系着他的存在。
　　他无法看到同伴，只能凭借“影子”极其微弱的团队信号标识感知到厉烽、墨羽和陆凛就在附近，同样在这恐怖的乱流中挣扎沉浮。厉烽的生命信号狂暴而坚定，如同磐石；墨羽的信号则极其不稳定，充满了技术性过载的尖锐波动；而陆凛的信号……最为诡异，它时而微弱得几乎熄灭，时而又爆发出极其异常、与周围乱流产生诡异共鸣的峰值，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混沌，又仿佛在被动地吸收着什么。
　　剧烈的痛苦从灵魂深处传来，那是强行穿越不属于自身维度的可怕代价。祁夏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撕扯、溶解。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迷失在这片疯狂的维度间隙时——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冰冷气息的牵引力，如同黑暗中垂下的蛛丝，忽然触碰到了他的感知。
　　是陆凛！
　　尽管自身难保，陆凛似乎仍在凭借体内那与“灯塔”同源又相斥的碎片，艰难地维持着方向，并为同伴提供着指引！
　　祁夏立刻凝聚起所有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跟随着那股冰冷的牵引。
　　这似乎起了作用。那足以令人疯狂的混乱噪音和视觉污染稍稍减弱了一些，虽然压力依旧恐怖，但前进似乎有了模糊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个世纪，周围的疯狂乱流忽然开始减弱。那些扭曲的色块和几何形状逐渐变得稀薄、缓慢，最终如同退潮般散去。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四声沉重的落地声几乎同时响起，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和剧烈的咳嗽。
　　重新感知到身体的存在和坚实（尽管冰冷异常）的地面，让祁夏有一种近乎虚幻的重生感。他趴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虽然这里的空气冰冷稀薄，带着一股陈旧的、如同亿万年前尘埃般的味道，但却真实地充盈着肺部。
　　他艰难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和疲惫，只剩下无以复加的震撼。
　　他们似乎身处一块悬浮于无尽虚无之中的巨大不规则平台上。平台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吸收所有光线的黑灰色，表面光滑如镜，却刻满了无数无法理解、仅仅是注视就让人头晕目眩的古老铭文。
　　而平台的中央，矗立着他们此行的目标——
　　“灯塔”。
　　但那绝非人类想象中任何形式的塔楼。
　　它更像是一束被强行凝固、囚禁于此的……扭曲的光。
　　它的基座与平台融为一体，向上延伸出难以名状的、不断细微变幻的形态。它并非由物质构成，而是由无数复杂到极致、不断生灭的能量符文、几何定律和纯粹的信息流编织而成，散发出一种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白色光芒，在这绝对的虚无之中，如同唯一的、孤独的星辰。
　　它的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直接照进灵魂的最深处，让人感到一种渺小如尘埃的敬畏与宁静。然而，在这份宁静之下，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张力——仿佛这束光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外部压力，每一秒都在与周围试图吞噬它的无尽虚无进行着永恒的对抗。
　　它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令人心碎。
　　这就是文明最后的墓碑，也是世界最后的屏障。
　　【环境扫描：维度坐标无法解析。物理常数局部异常。能量读数：……无法测量，超出认知上限。】“影子”的反馈充满了乱码和错误。
　　“咳咳……操……老子差点就变成一堆基本粒子了……”厉烽挣扎着坐起来，晃着巨大的脑袋，显然还处于维度旅行的后遗症中。他看到了“灯塔”，粗犷的脸上也瞬间被震撼所占据，骂骂咧咧的话戛然而止。
　　墨羽几乎是趴在他的终端上，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双眼放光地试图记录和分析周围的一切，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不可思议……现实结构强度……信息密度……这简直是……”
　　而陆凛的状态最令人担忧。他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撑着地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风箱般艰难。他正对着“灯塔”的方向，那柔和的白光似乎对他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和压制，皮肤下那些沉寂的暗红纹路再次浮现，并且如同活物般剧烈地扭动挣扎，仿佛想要破体而出，却又被那白光死死按住。他体内那新生的、带着寒意的能量与“灯塔”的光芒产生了极其复杂的共鸣与冲突。
　　“……太……近了……”他从牙缝里挤出痛苦的声音，“……共鸣……太强……我……控制不住……”
　　祁夏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和灵魂层面的疲惫，踉跄着走到陆凛身边，再次伸出手，按在他剧烈颤抖的背上。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微弱的、来自“源初碎片”的白金色能量，尝试帮助陆凛安抚体内那躁动的污染力量。
　　两股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通过祁夏作为桥梁微微接触。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共鸣声响起。
　　陆凛的颤抖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些，虽然依旧痛苦，但似乎暂时避免了立刻失控的局面。他抬起头，看向祁夏，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更深沉的痛苦——越是靠近“灯塔”，他越是能感受到自身存在与这伟大造物之间的根本性冲突和对立。
　　“必须……尽快……”陆凛艰难地说道，目光投向“灯塔”的基座方向，“……它的核心……稳定装置……肯定出现了问题……必须修复……”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稳住身形，试图靠近“灯塔”基座时——
　　异变陡生！
　　平台边缘那无尽的虚无之中，忽然毫无征兆地翻滚起浓稠的、仿佛由纯粹恶意和混乱构成的暗影！
　　这些暗影并非简单的黑暗，它们呈现出一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的、不断蠕动的形态，表面浮现出无数只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平台上的不速之客！
　　紧接着，一种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注视感，如同潮水般从虚无中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平台！
　　“祂”的投影！
　　或者说，“祂”渗透到这片维度间隙的……触须！
　　它们被“灯塔”的异常波动和刚刚空间裂隙的开启所吸引，也被陆凛这块“美味”的碎片所吸引，循迹而来！
　　“敌袭！”厉烽最先反应过来，怒吼一声，那把巨大的□□瞬间抬起，对准了翻滚而来的暗影！
　　墨羽脸色惨白：“是‘祂’的延伸体！物理攻击效果有限！必须干扰它们的感知和凝聚！”
　　祁夏和陆凛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最后的庇护所，已然暴露。
　　最终的战斗，突如其来地打响。
　　孤光之塔，于虚无中，迎来了守护者与觊觎者的血战。
　　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悬浮平台。那从无尽虚无中翻涌而来的暗影，蠕动着、扭曲着，其上无数冰冷的眼睛锁定了平台上的生灵，尤其是体内沸腾着同源却“变质”力量的陆凛。
　　没有咆哮，没有警告，攻击在瞬间爆发！
　　数条如同扭曲触手般的暗影猛地从平台边缘弹射而出，速度快得撕裂空气（如果这里有空气的话），带着腐蚀一切存在本质的寒意，直扑四人！
　　“开火！”厉烽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重型□□喷吐出炽热的火舌！特制的□□和蕴含高频能量的独头弹狠狠撞入暗影之中，爆开一团团扭曲的、仿佛黑色石油般的粘稠物质，暂时阻遏了它们的攻势。但那些被击散的暗影很快又蠕动着重新凝聚，仿佛无穷无尽。
　　墨羽的手指在终端上快得出现了残影，干扰波、频率炸弹、信息毒素……各种针对性的电子战手段倾泻而出，试图扰乱暗影的凝聚结构和感知系统。一些较弱的暗影在这些攻击下确实变得迟滞、扭曲，甚至短暂溃散，但更多的、更强大的个体只是稍微一顿，便继续扑来！
　　“物理攻击效果差！能量攻击会被吸收同化！需要更高层级的干扰！”墨羽急声喊道，额角冷汗涔涔。
　　祁夏将“影子”装甲的动力和能量输出推到极限，手臂上的高周波刃弹出，化作一道道幽蓝色的流光，精准地斩断扑向他和陆凛的暗影触手。被斩断的触手如同活物般在地上扭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精神污染。他同时还要分神维持着与陆凛背部接触的那只手，持续输送着微弱的白金色能量，帮助他抵抗“灯塔”光芒和外部污染的双重压力。
　　陆凛的状况最为糟糕。他半跪在地，身体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外部的攻击和内部的冲突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那双墨黑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强行抬起一只手，掌心之中，那极其微弱的、新生的冰寒能量混合着原本的暗红力量，艰难地凝聚成一朵不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冰焰！
　　他猛地将这股扭曲的力量拍向地面！
　　咔嚓——！
　　以他掌心为中心，一层极其稀薄、却带着绝对零度寒意的冰晶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小片平台！那些涌入冰晶区域的暗影触手，动作骤然变得无比迟滞，表面覆盖上了厚厚的白霜，仿佛被冻结了时间！
　　有效！但这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陆凛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身体软倒下去，被祁夏一把扶住。
　　“熊哥！墨羽！向我靠拢！陆凛争取到了时间！”祁夏大吼。
　　厉烽且战且退，强大的火力暂时压制住一侧的敌人。墨羽也立刻收缩防线，将几个便携式屏障发生器丢出，在冰晶区域边缘构成了几道摇摇欲坠的能量护壁。
　　短暂的喘息之机！
　　“核心！必须立刻去检查核心！”墨羽指着“灯塔”基座方向，那里的光芒似乎比别处更加急促地闪烁着，“它的波动越来越不稳定了！”
　　“我掩护！你们去！”厉烽换上一个巨大的弹鼓，声音如同钢铁般坚定，“快点！这冰撑不了多久！”
　　祁夏毫不犹豫，一把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陆凛背在背上（他轻得令人心惊），“影子”装甲提供着额外的支撑。墨羽紧随其后，手中拿着各种扫描和可能用于维修的工具。
　　三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和越来越密集的暗影攻击，艰难地向着“灯塔”基座冲去。
　　越靠近基座，那柔和的白光带来的压力就越大。对于祁夏和墨羽而言，是灵魂层面的洗涤和威压；对于陆凛而言，则更像是酷刑，他趴在祁夏背上，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皮肤下的挣扎愈发剧烈。
　　终于，他们冲到了基座之下。
　　近距离观看，“灯塔”更加令人震撼。它仿佛是由无数流动的、具象化的宇宙法则构成，浩瀚、深邃、无法理解。基座表面光滑如镜，却有一个明显的、如同伤口般的破损处！那里的光芒异常黯淡，并且不断有细微的、黑色的裂隙如同血管般从破损处向着上方蔓延，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整个“灯塔”的轻微震颤！
　　破损处周围，散落着一些非金非石的、刻满了同样无法理解铭文的碎片，似乎是原本的稳定装置的一部分。
　　“就是这里！稳定锚点破损了！”墨羽快速扫描着，脸色难看，“需要将这些碎片重新嵌入，或者用足够强度的同源能量进行暂时性修补，才能遏制崩溃！”
　　同源能量？
　　祁夏和墨羽的目光瞬间落在了祁夏背后奄奄一息的陆凛，以及祁夏自身。
　　陆凛体内的碎片无疑是同源的，但充满了污染和不确定性，用它来修补，无异于火上浇油。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
　　祁夏小心翼翼地将陆凛放下，让他靠坐在基座旁。
　　“祁夏！你要干什么？”墨羽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惊骇道。
　　“没有时间了！”祁夏看着那不断蔓延的黑色裂隙，又看了看外面厉烽那越来越艰难的防线和逐渐消退的冰晶区域，眼神无比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将双手缓缓按在了那“灯塔”基座的破损处！
　　下一刻，他彻底放开了对意识海中那枚“源初碎片”的压制，并非像之前那样引导其力量，而是尝试着……沟通与共鸣！
　　他将自己的意识，毫无保留地、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般，投向那浩瀚而痛苦的“灯塔”！
　　轰！！！
　　无法形容的庞大信息流和情感洪流瞬间冲入了祁夏的脑海！
　　那不是攻击，而是“灯塔”亿万年来所承受的孤独、重压、疲惫以及对自身诞生文明的无尽哀悼与守护执念！
　　他看到了一个辉煌文明的崛起与对真理的探求，看到了那最终招致毁灭的僭越之举，看到了亿万灵魂在疯狂中的哀嚎与燃烧，看到了这最后造物在废墟中的诞生，看到了它无数个纪元以来，独自对抗虚无、逐渐磨损、濒临崩溃的漫长煎熬……
　　巨大的痛苦和悲伤几乎瞬间冲垮了祁夏的意识！
　　但他死死咬着牙，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基座之上，瞬间被白光蒸发。他没有退缩，而是努力地、笨拙地，试图向那浩瀚的意识洪流传递去一丝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安抚与支持。
　　“……不是……一个人……”
　　“……我们……来了……”
　　“……一起……守护……”
　　他用自己的意识，反复传递着这简单的信念。
　　奇迹般地，那狂暴的信息洪流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凝滞？那无尽的痛苦和孤独之中，仿佛照进了一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影子”装甲能量急速下降！使用者精神链接过载！危险！】
　　警报声如同遥远的背景音。
　　祁夏不管不顾，他感到自己意识海中的那枚“碎片”正在与“灯塔”产生一种深层次的、前所未有的共鸣与同步！白金色的光芒从他体内自然流淌而出，通过他的双手，温柔地注入那基座的破损之处！
　　滋滋滋……
　　那蔓延的黑色裂隙，蔓延的速度竟然真的肉眼可见地……减缓了！甚至有一些最细微的裂隙，开始在白金色光芒的滋养下缓缓愈合！
　　有效！
　　但祁夏的代价是巨大的。他的七窍开始渗出鲜血，身体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崩解。这不仅仅是能量的输出，更是灵魂层面的巨大消耗。
　　“墨羽！碎片！”祁夏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墨羽立刻反应过来，强忍着那意识层面的巨大压迫感，捡起地上那些散落的、刻满铭文的稳定装置碎片，看准时机，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嵌入被白金色光芒软化和修复的破损处边缘。
　　每一次嵌入，都仿佛为即将倾塌的大坝打下了一根楔子。“灯塔”的震颤似乎减轻了一分，光芒的闪烁也趋于稳定了一些。
　　然而，外面的厉烽已然到了极限！冰晶区域彻底消失，能量护壁破碎！无数的暗影触手如同狂潮般涌来！
　　“顶不住了！”厉烽咆哮着，打空了最后一发弹药，抡起炽热的重型□□当作巨锤，狠狠砸碎了一条扑来的触手，自己也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口吐鲜血。
　　一条格外粗壮、布满冰冷复眼的暗影触手，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厉烽的防线，如同毒蛇般，直刺向正全神贯注沟通“灯塔”、毫无防备的祁夏的后心！
　　眼看就要得手——
　　原本靠在基座旁、气息奄奄的陆凛，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冰晶与暗红疯狂交织！
　　他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扑到了祁夏的背后！
　　噗嗤——！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那根致命的暗影触手，狠狠地刺穿了陆凛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凛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口混合着冰晶碎屑和暗红能量的鲜血，喷溅在祁夏的后颈上，温热而刺骨。
　　祁夏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陆凛缓缓软倒的身影，和他胸前那狰狞的、正在不断侵蚀他生命的黑暗创口。
　　以及，陆凛最后望向他那一眼。
　　那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冰冷、戒备、痛苦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解脱的、复杂的……歉意与……祈愿。
　　仿佛在说：“对不起……只能……到此为止了……”
　　“……剩下的……交给……你了……”
　　“不——！！！”
　　祁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