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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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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深海中,一片黑暗,万籁俱静。
她在其中混混沌沌,手上传来的温暖触感却将她猛地朝海面拉去。
随着阳光的渗入,她隐隐约约听见遥远的声音,好像是白老师和高爷爷的交谈声。
那些关于药物剂量和代谢的专业名词,像落入深海的雨滴,泛起的微小涟漪,轻轻拨动着她滚烫的意识。
“……口服的已经加倍了……”
“……物理降温不能停……”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了温热的毛巾擦拭过她的额头、脖颈、腋下、腹股沟。
动作很温柔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她潜意识觉得这是陈姨。
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浸湿、拧干,带走皮肤表面灼人的温度,留下短暂的清凉。
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牵扯着胸腔深处的什么东西,每一次吞咽都像在剔骨剜肉。
她想要屏住呼吸,躲开这无处不在的煎熬,但身体的本能不听她使唤。
她的意识在海中沉沉浮浮,终于,那种疼痛似乎褪去了一点。
伴随着温热的毛巾,还有另一种更滚烫的温度从她的手上传来。
那应该是一个人的手,有些颤抖,但骨节分明,握得有些紧。
“……姐……”
声音很低,喑哑地厉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悲痛。
“沈昭……”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勉强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篷房顶的灯光氤氲成一团混沌的暖黄色。
在这片朦胧的光晕中心,是一张凑得很近的脸。
叶启的脸。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紧紧抿着,下唇有一道清晰的牙印。那双总是装着什么都能解决的沉稳、对她数不清的无奈的双眼,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恐惧、惊慌,还有某种祈求。
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被他死死憋着,倔强地不肯让它们掉下来,只是让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更加亮得刺眼。
他看到她的眼睛睁开了一点点,整个人猛的一颤,握住她的手瞬间收的更紧,骨节硌得她有些疼。
“你醒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别动!别说话!高爷爷和白叔在想办法,我妈在给你降温,杨叔叔……杨叔叔他去找药了,很快,很快就能回来……”
他语无伦次,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但那掩饰不了的颤音,将那些强装的镇定粉碎得一干二净,露出了内里属于十四岁少年的最真实的无措。
沈昭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刺激到了叶启。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另一只手抬起来,按住她的嘴唇。
“别怕。”他看着她,一字一句,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这句话说得平稳有力,“听见没有?沈昭,别怕。”
“你好好休息。”
“我在这里。”
“我们都在。”
“所以……你不准有事。”
他说到最后,那股强撑的意志土崩瓦解,只剩下赤裸裸的哀求。
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堤坝,一颗接着一颗,重重地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砸进她混沌的意识里。
那不是雨。
是少年的眼泪。
滚烫的,沉重的,恐惧的,不甘的,还有很多无法言表的,无法归纳的。
她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动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指,轻轻回勾了一下。
告诉他,她知道了。
然后,在耗尽了所有气力后,她的双眼缓缓合拢。
叶启感觉到她的回应,整个人僵住了。随即,把额头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起来。
白树成看着叶启,皱着眉叹了口气,眼里是化不开的忧虑。
不知是对沈昭的,还是对杨书剑的,亦或是对这半大的少年的。
在夜色的掩护下,杨书剑已经进入了城市废墟的边缘。
他没有走在平坦的主干道上,而是在坍塌的建筑碎块、扭曲的钢筋丛和野生的杂草中穿行。
主干道太过显眼,不管是什么落在上面,都可能成为靶标。
而脚下歪门邪路太过混杂,稍不注意就会发出响动。
于是,意识力,无声地从他体内向外界弥漫开来。
不同于战斗时的爆发,而是一种更为精细、更为审慎的运用。
它被精准的编织为一层薄薄的蛛网,以他为中心,从双脚向四周延展出直径约十五米的感知圈层。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张意识力网的捕捉、过滤和分析。
他能感觉到脚下土壤混杂了枯叶和碎石,他会避开或用意识力轻轻拂去。
在左前方半塌的围墙后,他感觉到了意识力逸散的微澜,他提前悄然转向,避开了可能的遭遇。
而前进不久,在阴暗的小巷里,传来一阵非人的、意义不明的低吼,混乱的意识力波动像污水、想洗不干净的油渍,让感知的人出现生理性不适。
杨书剑轻轻翻身,匍匐在一个小阳台的阴影里,将意识力收敛起来,屏住呼吸,直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和意识力远去,才轻轻攀爬下阳台,落入小巷中。
不停的赶路,意识力、体力、精神不断被消耗。
他不能直线狂奔,必须不断折线、潜伏、等待。
意识力的持续消耗带来无法遏制的饥饿,持续集中精力的精准控制也让大脑出现疲惫的胀痛感。
但他依旧精准地维持着恒定的意识力网。
这是他在无数次生死任务中锤炼出的本能。
空气里弥漫着铁屑、霉菌和某种无法描述的腐烂气味。
残破的楼宇像城市死去的灵魂,空洞的窗户如同灵魂死不瞑目的双眼,冷酷地注视着夜晚的不速之客。
月光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偶尔投下短暂的光源,反而让城市更加阴森恐怖。
杨书剑不停地赶路,眼前是一个小广场。
碎裂的瓷砖,干涸的喷泉池,风化的尸骸,在风中微微浮动的衣物。
他谨慎地紧贴广场边缘的小区墙面,朝着广场的另一端行进。
在出口处,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粘滞的挪动声,他头也不回地骤然翻入围墙,从小区内部悄然离开。
时间在无声的潜行与惊险的躲避中流逝。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对自己说,快一点,再快一点。
前方出现了一座无比开阔的大桥,上面堆满了倾轧的车辆和无数尸骸。
这是相对危险的区域,缺乏足够的遮蔽。
他深吸一口气,将意识力感知的精确度略微下调,转而将一部分力量灌注于双腿。
腿部肌肉在意识力的加持下,爆发出更强的瞬间力量和精准控制。
他骤然加速,像一道黑影,突入桥面。
他的身影不断起落,利用车辆的间隙作为短暂的借力点,穿行其间。
然而,就在他即将穿过桥面的时候,脚下起跳时的力度,不知让哪里的塑料瓶滚动了起来,直直的滚动落入中,惊起巨大的落水声。
这声音在废墟中不亚于惊雷。
几乎是同时,车中同时传来了尖锐的、充满兴奋的嘶鸣。
一只疯兽!
它原本潜伏在一辆追尾的巴士里,此刻被声音惊动,猛然扑出。
在惨淡的月光下,杨书剑瞥见了一个扭曲的轮廓。
依稀能看出犬科动物的特征,但体型膨胀了近一倍,皮毛斑驳脱落,露出其下扭曲腐坏的不可名状的增生组织,一只眼睛混浊不清,另一只眼睛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疙瘩,盘踞成了一朵从眼底开出来的恶心无比的肉花。
它已经失去了异化前的清醒意识,没有自主控制的意识力混乱的扩散开来,凌冽的冲着杨书剑击去。
距离太近,简直避无可避。
杨书剑在向前的冲势未减,右手迅速从腿侧的枪套中拔出手枪。
没有回头,纯粹依靠意识力网的感知以及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在扣动扳机的同时,一张意识力铺就的防护墙精准的挡住了疯兽的攻击。
子弹没入了疯兽大张的口中,从后脑穿出,刹那间,黑色的血液伴随着破碎的组织从破损处喷发而出。
尽管杨书剑已经足够快,但疯兽临死前发出的吼叫,已经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宁静。
更远处,甚至于水下,立刻响起了更多杂乱的嘶吼声和移动声。
桥面开始震荡,有群兽奔来的震动,也有水下对桥墩的攀爬和撞击。
杨书剑眼神一凌,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将手枪插回枪套,将意识力于身前形成流畅的弧形,并将剩余部分灌注于双腿。
跑!
不再追求绝对的隐蔽,而是在暴露的前提下,追求极致的速度。
空气顺着意识力屏障流过,脚下的肌肉在意识力的加持下疯狂跳跃、翻滚、穿梭。
身后,疯兽的嚎叫声越来越近,混乱的意识力波动像潮水般涌来。
杨书剑的意识力疯狂地铺陈开来,双腿麻木地交替奔跑,心跳如擂鼓。
他不断修正方向,避开感知中最为密集的危险源。
终于,追兵陆陆续续掉队。
在进入半塌的楼房,从另一层穿行而出后,最后的追兵也被甩开。
三点钟,五千米。
在和平时代的野外行军并不算什么。
但在这意识力弥漫、危机四伏的末世,每一步都可能最后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二十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的作战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喉头也泛起了血腥味。
终于,他看到了目标区域的轮廓。
入口前方堆放着建材作为掩护,其后,意识力能感知到有一个向下延伸的坡道。
就是那里了。
杨书剑再次加速,沿着建材狭小的缝隙,闪入斜坡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