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损友》刘蛋猪

5、Chapter 5

　　六月上旬，沪市已经步入盛夏，气温稳健上升，这几天尤盛。恰好这几天苏朝在拍摩登世界的外卖骑手。
　　苏朝喜欢拍一切习以为常的，并且总能拍出新意。
　　首先注意到的是商场里的骑手，黄色衣服、蓝色衣服，苏朝在摩登世界里闲逛时，他们像一尾尾蓝色的鱼、黄色的鱼，从身边游过。

　　也有小鱼停留在水中休息。苏朝瞅见一位年轻的骑手，看起来比她还小，正坐在地上，用手背擦额头上的汗，她主动地上前攀谈：“你好，我是拍纪录片的。”
　　少年一开始有些拘谨，她问一句他答一句，正发愁时，苏朝听见少年的肚子响了一声，已经是接近三点，少年为了送外卖，估计还没吃饭。
　　苏朝大大咧咧地在他旁边坐下：“小哥哥想吃什么？我请你。”

　　一碗碗杂面，再加一个卤蛋，少年对苏朝的戒心散了大半，只是很不好意思地抓脑后的头发：“我有什么好拍的呢？”
　　太有了。苏朝举着相机，先录了一段他和其他骑手一起坐在长椅上休息聊天的影像，又录了一段单独采访。

　　在沪市，一位骑手一天平均送五十单，他们骑着电瓶车，穿梭在车水马龙间，而像摩登世界这样的大型商超，美食商家众多，是他们的起始点，也是休息站，一到饭点，他们便穿梭在摩登世界和周围的居民楼、学校以及写字楼之间，送完午餐的单后，会在负一层的快餐匆匆吃饭，也会躺在按摩椅上休息，三两个骑手偶尔还会聚在一起，闲聊。
　　他们多数是沪漂，每天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多很多，摩登世界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短暂的充电站，就像一个共享充电宝。

　　“早上的单相对比较少，中午是最多的，一般午餐的单，从上午十点半就开始了，下午两点才结束。”面对镜头，少年显得腼腆。
　　“我来不及吃早饭，会揣一个包子，早餐和午餐单的间隙吃，午餐单过了之后会有比较长的时间休息，我就吃碗面什么的。”
　　“如果早上和中午的单跑得多，晚上压力会小一点。”
　　“三四点的时候，这边人最多，都是坐这儿休息的，大家都熟，有的甚至来自同一个地方，共同语言自然多一些。”
　　几个穿黄衣服的外卖员，二十来岁的、三十来岁的、四十来岁的，聚在一起，苏朝凑过去听，一般聊最近的业绩，聊怎么又收到差评，很少聊一聊家里的状况。

　　少年只匆匆说了两句，便又要接着跑订单，等回来时，已经是六点光景，带着一身汗与暑热，苏朝又请少年吃冰沙，趁他吃得正开心时，苏朝问：“明天你送外卖的时候，我能不能在后面跟着你？”
　　少年犹豫：“但是我开得会有点快，不知道你能不能跟上。”
　　苏朝笑说：“没事，你送你的，不用管我。”拿出手机，“到时候你只要给我开一个实时位置共享就行。”
　　女孩长得顺眼，性格也好，对这个小要求，少年答应得爽快。

　　亲身体验对于电影创作而言也很重要，苏朝在古巴拍电影的时候，和当地的华人家庭同吃同住，在文化节上还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了一首几十年前的华语流行曲目。

　　完成今日的拍摄后，苏朝找赵玥儿借来一辆电瓶车，回家整理成果，视频里，几个骑手，都大剌剌地坐在商场的地板上，有的坐在按摩椅上，七嘴八舌。他们本来应该互不相识，也不会真的成为朋友，却在这个特定空间内，成为了某种熟悉的陌生人。

　　翌日，大清早便跟着少年后面送外卖，确实如他所说，少年是骑惯摩托的，一开始还好，但到了早高峰，交通堵塞，黄衣少年熟练地穿梭在车流间，速度不减，耽搁一个红绿灯，苏朝就看不见他了。
　　虽然送外卖的影像并非主要内容，但苏朝也想拍好，她出了很多汗，衣服紧贴后背，又湿又黏，她打开微信，一边看位置共享一边骑车。

　　一到正午，订单激增，气温也来到了三十度，高温几乎让空气变形，虽然电瓶车不耗费体力，但一会儿举着相机，一会儿查看位置共享，苏朝还是累得头晕眼花。
　　终于，接近两点，平台推送的订单才逐渐变少，少年回到摩登世界，苏朝跟在后面，只觉得闷热的空气像锡纸一样，裹得她喘不上气。

　　“你……你还好吗？”少年看她面色比平日里更白。
　　“没事。”少年的脸在面前有重影，苏朝摆手。

　　刚才能坚持跟完，全凭一口气吊着，现在气散，苏朝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肌肉有些不受控制地痉挛，她眼前一黑。
　　苏小姐？苏小姐！

　　*

　　电话响起时，宋时肖和楚桃在家里，周末，宋时肖看书，楚桃捧着Ipad追剧，宋时肖接起，那头说她是医院的。
　　宋时肖习惯性地认为是诈骗，正想挂断，对方下一句问道：“请问您认识苏朝苏小姐吗？”
　　宋时肖皱眉：“认识，怎么了？”
　　对方解释：“苏小姐今天下午中暑昏迷，被送到了我们医院，我们按照她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找到了您。”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有大碍，但是需要您过来办一些手续。”
　　“好，我马上过来。”

　　楚桃看着宋时肖脸色一变，挂断电话后走进卧室换衣服收东西，不到一分钟便走了出来，出来时已经换成了能出门的短袖短裤，他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打车。
　　他并不慌乱，动作仍然井然有序，临走时和她解释，朋友——上次托他找房子的，中暑晕倒，他去医院帮忙，楚桃被他瞬间沉下来的脸色吓到，赶紧站起来，问需不需要她一起，宋时肖回绝，说外面天气热，她在家里比较好，然后便直接出门了。

　　没有同居的时候，每次约会前，宋时肖都会尽量把工作提前做完，朋友发来的游戏邀请他也直接拒绝，楚桃很享受两个人的、不被打扰的时间……她以为不会有什么人能将他从她身边带走。找房子是，紧急联系人也是，似乎都合情合理。
　　她觉得有哪里奇怪，却也说不上来。
　　宋时肖方才和她说话时，习惯性地弯起嘴角，可是他的眉眼是着急的。

　　刚出门，便感受到一股热浪，这样的天气，在室外待不了多久，中暑是必然的。宋时肖捏着手机，盯着打车界面上，缓慢移动的汽车图标，像一只慢吞吞的蜗牛。
　　等车等了四分钟，幸好去医院的路并不拥堵，宋时肖心情随着飞速的车轮变好了一些。
　　一个红灯，车停了下来。宋时肖拿出手机，点开和苏朝的对话，刚等车时，他给苏朝发了条消息问她怎么样，到现在没有回复，应该是还没醒。

　　宋时肖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仿佛时光，倒退到某个似曾相识的时刻。
　　刚到纽约时，苏朝便发了高烧，当时正值疫情在全球肆虐的阶段，国内还在管控期，一切太平，但没得过反而恐慌，苏朝缩在她曼哈顿的小房间里，烧得浑浑噩噩，留苏斌和周晓维在千万里外干着急。

　　还有一个人。
　　宋时肖算好时间，在苏朝落地第二天给她发微信，问候她怎么样，对方的消息他们向来看到就回，可那两天和她的聊天框像是一个无底洞，无论他投进去什么，都不见任何回应。
　　一开始宋时肖以为是时差，或者忙着安顿，没有过多打扰，但三十六个小时过去，聊天框里还是只有他单向的信息，他开始有些慌了。

　　问了一圈共友有没有和苏朝联系，大家莫名其妙，说你问我干啥不是你和她关系最好吗。
　　苏朝热爱文艺创作，宋时肖时常说她想象力丰富，真诚的夸奖和哭笑不得的无奈兼而有之，但那一刻，宋时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许多不理性的、没有逻辑的、想象力丰富的场景。

　　不过，他很快遏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通过辅导员要到了苏朝母亲的微信。
　　本来以为会很唐突，没想到周晓维并不惊讶，发来一条微信：宋时肖啊，我知道你，苏朝老提。
　　“啊？这个挂件，哦，宋时肖送的。”
　　“我和宋时肖都落地虹桥，一起回学校。”
　　“这部电影是不是还挺好看的？宋时肖说不喜欢，他真的很没品。”
　　苏斌和周晓维都开明，高中苏朝和同班男生眉来眼去都没有干涉，对苏朝总挂在嘴上的男生名字，更是没有刨根问到底，只是很偶尔周晓维好奇：“你说苏朝和这个宋什么的，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

　　似乎苏朝确实不少和周晓维提起宋时肖，周晓维对宋时肖的态度毫无长辈对晚辈的距离感，和宋时肖解释苏朝到那边的第二天便高烧后，竟拉着他分享自己的担心起来，母亲当然希望女儿外出闯荡，可也千般不舍和挂念。
　　宋时肖于是竟成了安抚另一个人情绪的角色，他一边发微信安慰，一边心想，苏朝外向的性格原来遗传自话不停歇的周晓维，还会发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