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书剑明月

14、惩罚

　　“继续跟踪陆时久，每一个细节都要向我汇报。”

　　段影的腿终于好了，站在权少恒的保镖行列里依旧是最有气质的一个。

　　可惜，权少恒安排给段影的任务依旧是最阴暗的一个。

　　段影实在拿人手短，欠权少恒太多人情，现在好不容易获得了原谅，又被治好了腿，就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权少恒一直认同段影当鬼的能力。

　　自从知道陆时久没有结婚，又对他仿佛“情有独钟”后，两人就陷入了漫长的暧昧期，可就是没有正式在一起。

　　数日时间，他们一起吃饭、过节、看展、甚至住在对方家里过夜，权少恒明示暗示过无数次，他们可以确定关系，但都被陆时久以一种忽略的态度否定了。

　　前段时间他参加了叶惜的婚礼，看到才子佳人得到满堂祝福，大受刺激，哪怕他和陆时久无法结婚，也不能被祝福，但难道连确定关系都不能实现了吗？

　　他想在陆时久的身上做记号，向全世界证明陆时久是他的，他想有独占这个人的权利，渗入对方的生活中去……

　　可没有在一起，就注定着没有关系，陆时久还不是他的，甚至还可以随时离开，权少恒只能被这种事实折磨，永远活在若即若离中。

　　所以，他又重蹈覆辙，使用卑劣手段，在陆时久身上按一个监视器，用段影去监视陆时久的一举一动，妄图窥得他不知道的事情，探寻对方为什么拒绝和他在一起的理由。

　　而陆时久，浑然不觉地进行三点一线的生活。

　　权少恒每天下了班，回到空荡荡的别墅里，都要在阴暗的房间不断地翻看手机，去看段影每天发来的照片。

　　叮咚——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陆时久的照片如期而至，可今天照片上的内容，却可以震得权少恒暴跳如雷。

　　照片的场景是在超市里，陆时久遇到了方宸玉，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第一次重逢，不知道两个人聊了些什么，又聊了多久。

　　总之这张照片的内容只展现了一个温馨到权少恒可以吐血的画面，陆时久和方宸玉推着同一辆购物车，正一起并肩购物。

　　权少恒忽然好恨，恨照片为什么不能动？不能监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不能把他瞬间带到照片的世界里去？

　　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盯着一张快被他看出窟窿的照片，脑海中的回忆与线索在不断自圆其说，原来陆时久不跟他在一起，是因为还有方宸玉！？

　　他怎么就把方宸玉忽视的一干二净？！对方与梁霜月合作，生意做的如日中天，五年里权少恒都不肯跟他产生任何瓜葛，明明除了抢生意，他最讨厌的是方宸玉跟他抢男人！！

　　这两个人之间有旧情，权少恒不是不知道，五年前他被恐惧折磨得发疯，为了不让陆时久跟别人在一起，他不惜毁了一切！

　　权少恒不能再向曾经那样疯狂，他接受的教训已经够多了，他强迫自己冷静，可紧接着，段影却把电话打了过来。

　　“大少爷，陆时久他去酒店开房了。”

　　权少恒如遭雷劈，心里的血向上而涌，还不等段影把话说完，他就一路赶来，直接闯入酒店，段影竟拦都拦不住。

　　“他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别人。”

　　段影的话没有对权少恒起到丝毫宽慰的作用，他反而恼道：“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人来！？他有什么理由来酒店！？还敢开房！”

　　他声音大的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权大少爷已经丧失了所有理智，接连几通打给陆时久的电话竟然都没接，陆时久就这样失联了。

　　权少恒气得把手机差点扔出去，又被段影在身旁接了回来，酒店里的前台注定要遭殃了。

　　“麻烦您现在告诉我陆时久在哪个房间？！”权少恒尽量心平气和问。

　　“抱歉先生，这是客人的隐私，不能随便透露的……”前台小姐姐弱小可怜又无助，看着权少恒沉默不语却黑气缠身的样子，她又急忙道：“我可以试着帮您联系陆先生。”

　　前台将电话打给了陆时久，没过两秒，电话竟然接通了，权少恒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沟通过后，前台将一张陆时久预留的房卡递给了权少恒，告知了房间号码。

　　权少恒气势汹汹上了电梯，一路到达陆时久的房间，几乎是破门而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捉奸的准备……

　　刚入房门，只见陆时久披着洁白的浴袍，他一个人正悠闲地坐在床上，权少恒仿佛即将落入圈套，这房间的布置并不简单，香薰、玫瑰、暧昧的灯光。

　　现在的陆时久很不一样，无论眼神还是气质，是完全不同于任何时刻的陆时久，可权少恒却升起一种直觉，这才是真正的陆时久。

　　对方的脖颈处还挂着他送的那枚琥珀项链，在昏黄的灯光下，琥珀也在胸前变得深邃，里面的蜘蛛印在皮肤上，远远地看，像一颗性感的痣。

　　陆时久一开始没说话，只是用自己同样深邃的眼神盯着他，他反而开始说不出话，直到陆时久开口。

　　“你跟踪我，我一直知道。”

　　那语气平静到似乎都带着一点神性了，权少恒本来暴躁的情绪被安抚，却又陷入一种紧张，明明进入这扇门之前，他都是决心一定要教训惹他生气的陆时久的。

　　权少恒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要质问：“我要是不跟踪你，怎么知道你会来这？你跟方宸玉见面了，是不是？”

　　“是。”陆时久应下，却没有解释。

　　权少恒的紧张情绪顿时转变成一种委屈，他站在玄关处，又一步步向陆时久逼近，“所以呢？你们要旧情复燃？重温旧梦的感觉好不好？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回来很久了，之前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你不是在跟踪我吗？应该都清楚。”

　　对，因为他跟踪了、窥视了，所以就再不配得到个正面回答，所有的疑问都变得像迷雾一样，权少恒在陆时久这里，最终只能讨到绝望。

　　“所以你是因为他才拒绝我的？”权少恒冷道。

　　他虽然这么问，但却并不相信，他跟陆时久相处的时间够久了，他不是不了解他。

　　陆时久却用一种近乎默许的语气问：“那你恨我吗？”

　　“恨。”

　　权少恒不假思索，他紧捏着拳，心里已经怒不可遏到近乎悲哀，他早就发疯，可眼神凝望着面前甚至冷酷的人，却只能嘴硬道：“但那是五年前了……”

　　毕竟从五年前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原来他是一个没有恨的人。

　　权少恒失去了太多太多，经年累月的疲惫，堆积着消磨了许多困顿后，就再生不出一点恨的心思。

　　恨源于心虚，恨只是一种遗憾。

　　这种遗憾被不断涨大，陆时久才终于肯放弃这种折磨，向权少恒坦白道：“我和方宸玉只是碰巧遇到，没有联系，可他提醒了一件事，我们之间还有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这一词汇再次被摆在权少恒面前的时候，方宸玉这个名字顿时变得不值一提。

　　陆时久拒绝他的理由并不在于爱，而是介意恨。

　　陆时久忽然起身，一步步开始向权少恒靠近，严肃到近乎是在逼问：“如果我们在一起，你真的能接受吗？”

　　五年的时间毕竟太久，重逢又使权少恒冲昏头脑，陆时久必须剥开自己的私心，去残酷地提醒着他们这一生都无法跨越的恨。

　　天翻地覆的改变，从一开始，就注定凝结成一颗永恒的琥珀。

　　权少恒却亦步亦趋，迎着陆时久的方向走进，他像个英勇无畏的勇士，战场杀敌的常胜将军。

　　一切犹豫、恐惧，都会被权少恒迎刃而解，“是我先爱上你，然后才有了那些不可预料、阻碍我们的事！我们早就该在一起！”

　　他的话打破了所有的恨，甚至是爱，只剩下真情，直白、耀眼。

　　陆时久忽然拽住权少恒的手腕，他必须要回应，要将埋藏了许多年的秘密尽数坦白给他喜欢的人听。

　　“哥，从今往后我会像你纠缠我一样纠缠着你。”陆时久其实一直乐在其中，他步步紧逼，直至换作权少恒开始连连后退。

　　“这个世上能纠缠我的人只有你。”

　　话音未落，权少恒就已经被逼到墙角，甘愿被陆时久禁锢在怀中。

　　“从我爸第一天任职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那时候权少恒坐在花园里，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往一架白色秋千，正值初夏，花团锦簇，权少恒慵懒地靠在秋千架上，拿着一些精美又漂亮的石头观赏。

　　午后的阳光很热烈，陆时久却没有勇气隔着围栏去向里面跟自己同龄的孩子打声招呼，他们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过着不同的生活，就像宝石与石头的差距。

　　父亲听着权董事长的叮嘱，很珍惜这样的工作，可是整座别墅里的人都不屑去看陆涯一眼，就像权昭也不屑去看权少恒一样。

　　权昭牵着更小的权少哲，与梁霜月谈论时才可见到冰霜的脸上浮现笑意，没有人在乎权少恒，像宝石一般闪烁的人，却遭受着石头般的待遇。

　　后来，他又在学校遇见了权少恒。

　　少年变得高挑、英俊，还是一如既往地洒脱、自信，像是傲然生长的玫瑰，就连笑容都摄人心魄。

　　陆时久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从兴趣变成崇拜，再从崇拜变成喜欢。

　　明明知道他的家室、本领、地位都无法与权少恒相匹配，可是当崇拜转变成喜欢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无限地追逐权少恒。

　　“哥，我比你想象的，还要更久喜欢你。”

　　权少恒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

　　他忽然被吻住了唇，这是陆时久极少次的主动，却像压抑了许久，这个吻来得激烈又突然。

　　权少恒什么话也无法说，只能仰起头接受，从势均力敌的交锋变成陆时久单方面的引导，权少恒发现自己一直都轻视了陆时久的本事。

　　直至呼吸凌乱到缺氧，嘴唇被吸吮到发肿，他竟会被吻到腿软，身子不受控制地贴着墙壁滑落，却被陆时久拦腰抱起，紧紧锢在怀里。

　　陆时久的勇气全都被权少恒赋予，摩挲着权少恒的腰，他的私心昭然若揭，“我当班长，只想管你。”

　　陆时久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尊不遵守纪律，谁的校服丢了都跟他没关系，他只找回权少恒的衣服，精心洗干净，再紧张兮兮地送回去，期盼权少恒再穿一次。

　　所以那些权少恒误以为的挑衅，原来是蓄谋已久的接近，他竟迟钝的丝毫不察，还当着班长的面让别人坐在他的腿上？！

　　陆时久又略带醋意道：“可是你好像不会喜欢我，想吸引你的注意，我总是要比别人付出的多一些。”

　　权少恒恍然大悟，当初的自己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他会跟陆时久如此激烈又缠绵的接吻。

　　他只能抽出一点喘息的缝隙，笑着道：“怪不得我的学生时代过得那么悲催，原来我惹到班长了啊？”

　　“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为什么又拒绝我。”现在想想他当初亲吻陆时久时，陆时久流下的眼泪竟然也是个陷阱。

　　“因为我想在哥的心里特别一点。”

　　陆时久说罢，忽然将权少恒抱到床上，两个人瞬间陷在柔软里，香薰的味道缠绵在空气中……

　　陆时久在权少恒耳畔一字一顿道：“你跟踪我，现在我要惩罚你。”

　　柔和的灯光照耀着身上的人，权少恒的衣服突然被扒开，他喘了几口粗气，见到琥珀项链在陆时久的胸口摇晃，像是一颗跳动的心。

　　权少恒仰起头，吻上那枚琥珀，心跳声在唇边。

　　陆时久的声音沙哑又克制，他却轻轻笑起来，“哥，重温旧梦的感觉真好……”

　　哪怕这份感情永远无法公之于众，令人所不齿，那就像一滴树脂般，经过深埋，海枯石烂、沧海桑田、石化后，变成一颗永恒的琥珀，埋藏在海里，再珍贵也永远不要被人发现……

　　*

　　珠宝新品发布会如期在会场进行。

　　这是权少哲在装傻后第一次正式露面，他已经褪去了伪装，与各商界人士恭维，虚假的简直跟梁霜月如出一辙。

　　母子两人攀谈着，又向周围巡视，似乎要谋划什么，此时发布会开始，权少恒收回目光，被台上的陆时久吸引。

　　现在，陆时久俨然成为了最具潜力的新锐设计师，他设计的珠宝可以在发布会上尽情展示，大放异彩。

　　权少恒只奢求这样，一切越安逸，越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比起争斗，他如今更想将一切恢复正轨，陆时久本该是这样的，像每一颗珠宝一样闪闪发光。

　　新品发布会在掌声雷动中宣布结束，一件件珠宝在透明玻璃展柜中撤出，权少恒却见到权少哲匆匆离开了主会场，去往另一个房间。

　　珠宝贵重，还需权少恒亲力亲为，天色渐晚，为了能早点休息，陆时久也帮忙清点珠宝。

　　下一刻，他们却闻到了一股烧焦味。

　　难闻的味道顿时充斥进鼻腔，权少恒仔细打量着会场，只见另一个房间里的浓烟滚滚袭来，隔着门缝，疯狂又可怖地涌进权少恒脚下的地板。

　　接近着，火光也在浓黑的烟雾中露出形态，像猛兽般前进。

　　权少恒顿时惶恐，火势蔓延的太快！权少哲好像还在另一个房间里！

　　他的心一下子慌了，恐惧比火势蔓延得更快，权少恒双手颤抖，一边报火警，一边又顿时冲进那扇满是烟雾的房间，理智被烧的荡然无存。

　　转眼，浓烈到睁不开眼的烟雾将他围困，他艰难捂住口鼻，却被陆时久猛然拉出了房间。

　　权少恒焦急地喊：“权少哲！他好像还没出来！”

　　他虽与权少哲作对，又极其讨厌这个弟弟，可却从没希望过对方死。

　　此时段影疏散了会场里的人群，又反过来去找权少恒，如此危险时刻，早已没有时间多顾及后果，他下意识道：“你们先走，我去找他！”

　　“别去！”

　　权少恒下意识拽了下段影的衣角，却被迅速挣脱，没机会了，火刹那吞没了所有房间，段影却头也不回地冲入了火海，连带着权少哲一起不知所踪。

　　他则被陆时久保护着带出了会场，浓烟滚滚，熏黑了半边天空，权少恒被呛到不住咳嗽，眼泪却已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浓雾袭来，疯狂吞噬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后悔让段影回到他身边，遇到这场无妄之灾。

　　会场之外，他却看到了熟悉的梁霜月，还未等权少恒开口，梁霜月就已经大惊失色，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随即，瞳孔爬满了血丝，她忽然哭着大喊起来：“少哲呢？！少哲他还没有出来！！”

　　火这么大，现在逃不出的人怕是早就被烧死，权少恒眼睛血红，身上还都是烟雾留下的痕迹。

　　他哑着声，怒问道：“这场火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精心布置的会场，亲自调查，仔细排查过，明明谨慎的什么问题都不会出，什么人他都安排妥当，偏偏他无法管制权少哲和梁霜月。

　　梁霜月跟权少哲从今天起就不对劲，他们一起赶来会场，四处巡视，包藏祸心，是想毁了发布会，毁了会场，甚至不排除想要报仇，烧死权少恒。

　　车祸、诅咒，追杀、再到这场大火……

　　权少恒忍气吞声，却福大命大，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可惜了，权少哲却好像不及权少恒万分之一幸运。

　　梁霜月什么也不再说了，她被戳中了要害，又像是被雷击倒，只崩溃的哭起来，她想纵身进入火海，却被权少恒拦住。

　　“如果这场火跟你、跟权少哲都有关系，那么你就节哀吧！”

　　权少恒气得放狠话，不断刺激梁霜月，自己的眼泪却不住地下滑，他狼狈的不成样子，洁白的衬衫被熏成了灰黑色，又被保镖护送上车。

　　良久后，他靠在了陆时久的肩膀上，仿佛还没有从恐惧中缓和过来。

　　“段影死了……还有我弟弟……”

　　权少恒的心止不住地抽痛，窗外的梁霜月还不舍离开会场，她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失去骨肉的痛苦最肝肠寸断。

　　她不断喊着：“少哲！！少哲啊！！”

　　陆时久忽然将权少恒揽到怀里，又捂住他的耳朵，不让他再去看窗外的那份残忍。

　　权少恒好似被这场大火击垮，他只能强撑着自己魂不守舍的躯壳，将泪眼移向陆时久，对方却轻轻抹去他的眼泪，又擦干净他脸上的灰……

　　火很快被扑灭，但会场被彻底烧毁了，所有的监控画面最终都停留在一片漆黑的浓雾下，权少哲果然在房间里没有逃出来。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浓雾中，再然后，会场成了一个黑漆漆的空架子，散发着难闻的烧焦气味。

　　余下的，什么都没了。

　　权少哲已经被烧死，化为焦炭、灰烬，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梁霜月彻底精神失常。

　　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个本来要报复别人，可最终自己却承受了巨大报应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