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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未完的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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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时,苏雯从浅眠中惊醒。她的脖颈因为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夜而僵硬酸痛,右手还握着钢笔,墨水在稿纸上晕开一片蓝色的泪痕。
沙发上是空的。
"远山?"她轻声呼唤,声音在寂静的工作室里回荡。
画室的门虚掩着,一束光线从门缝中流淌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河流。苏雯赤着脚走过去,推开门——
程远山站在画架前,左手握着一支画笔,右手被布条固定在画框边缘。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如此单薄,衬衫空荡荡地挂在肩膀上,像是挂在一具衣架上。
"远山,你需要休息。"苏雯轻声说,却不敢贸然靠近。
程远山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他的右手悬在画布上方,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画布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几道歪斜的线条,像是孩童的涂鸦。
"我...画不出来..."他的声音支离破碎,"连最后一幅...都..."
苏雯走到他身边,看到泪水顺着他凹陷的脸颊滑落,滴在画布上,与未干的颜料融为一体。他的右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手指徒劳地抓握着空气,仿佛在寻找那支已经掉落的画笔。
"让我帮你。"她轻声说,拾起地上的画笔。
程远山摇头,左手指着自己太阳穴:"在这里...全都在这里...但我的手..."他的声音哽住了,变成一声呜咽。
苏雯从未见过他这样崩溃。即使在最剧烈的疼痛发作时,程远山也总是咬紧牙关,用黑色幽默化解痛苦。但现在,他跪在地上,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
雨开始下了。起初只是零星的敲打声,很快变成倾盆大雨,冲刷着工作室的玻璃窗。苏雯跪下来抱住程远山,感受着他全身的颤抖。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像一只折断的翅膀。
"我们一起来。"苏雯拿起画笔,蘸上他最喜欢的钴蓝色,"告诉我你想画什么。"
程远山抬头看她,眼中的绝望渐渐被某种接受取代。"光。"他轻声说,"穿过黑暗的光。"
就这样,在雨声的伴奏下,他们完成了最后一幅画。程远山用语言指导每一笔——这里的笔触应该更重,那里的过渡要柔和,角落需要一点金色打破沉闷。苏雯的手成了他意志的延伸,她的动作传递着他无法亲自表达的愿景。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程远山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未完的断章》。"他命名道,声音已经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完美..."
苏雯扶他回到床上,这次他没有抗拒。程远山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眼睛却异常明亮,盯着天花板某处,仿佛那里有别人看不见的景象。
"苏雯..."他呼唤道,左手摸索着找到她的,"读给我听...最后...一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鼓点。苏雯拿出笔记本电脑,翻到《调色盘》的终章。她开始朗读,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故事里,陆远在一个雨夜完成了他的最后作品,不是用手,而是用整个身体的移动创造的装置艺术。当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时,虚构的苏雯角色问他是否遗憾。
"'不,'陆远说,'我画出了所有必须画的东西。剩下的...是别人的故事了。'"
苏雯读到这里,发现程远山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但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她继续读完了整章,尽管不确定他是否还能听见。
雨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床边的银戒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苏雯握住程远山的手,感受着那渐渐消失的温度。在最后的时刻,她轻声说:"我看到了你全部的辉煌与挣扎。"
窗外,城市开始苏醒,车流声、人声、远处的施工声交织成生命的背景音。而在这一方安静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阳光缓慢移动,照亮墙上那幅《未完的断章》——一道蓝色的光,穿透了所有黑暗。
三个月后,《凋零之手》展览巡回至第四个城市。苏雯作为联合策展人出席开幕式,右手的银戒指在闪光灯下微微发亮。记者们追问程远山的最后时刻,她只是微笑,指向那个空无一物的白色展厅。
"答案在那里。"她说,"关于艺术,关于生命,关于一切。"
一位年轻记者追问:"但《沉默》里什么都没有啊?"
苏雯看向那个纯净的空间,阳光正透过天窗洒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光斑。
"正因如此,"她轻声回答,"它包含了一切。"
那天晚上,苏雯回到酒店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一个新故事。窗外,城市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仿佛无数个未完的断章,等待被书写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