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哥，你这剧本不太对》愿为小相焉

3、第三章 全民侦探大起底

　　霓虹无声流窜，将狭小出租屋内映照得光影凌乱，犹如一座由嘲讽和窥视构筑的囚笼。任涵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廉价牛仔裤边脱落的线头，房东大姨最后那句“三天！要么给钱，要么滚蛋！”的余音，还在她耳膜深处闷闷地响着，像被捂住的破鼓。而比这更尖锐的，是高尔文在首映礼上的“感谢鞭策”，混合影后谢璇清婉面容上的温柔笑意，轮番在她脑子里回放、剪辑、反复鞭挞。
　　手机就搁在床边垫桌角的过期杂志上，屏幕是黑的，却像沉默的深渊黑洞，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她已经不知第几次想关机，想把它砸了，扔进垃圾桶，隔绝外界洪水猛兽般的信息。可工作怎么办？下一口饭怎么办？房租怎么办？她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哪怕每次掀开帘子，看到的都是更深的恶意和更赤裸的羞辱。
　　胃袋空得发疼，火烧火燎的。她从傍晚瘫到现在，水米未进。床头柜上有打折买回来的廉价的压缩饼干，伸出手，拿起一块。塑料包装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撕开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任涵低头，用牙齿麻木地啃下一角。粗糙的饼干碎屑摩擦着上颚，味同嚼蜡。她机械地咀嚼，视线空洞地落在手机屏幕上。就在她快要被无形的压力彻底碾碎的时，屏幕倏地亮了。
　　是微博APP的推送弹窗。
　　一条，又一条。
　　它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食腐秃鹫，争先恐后地撞进她的视线。
　　【实时热搜榜】：
　　1. #导演高文前妻任涵#（爆） [新]
　　2. #甩掉潜力股的缪斯#（热）[新]
　　3. #谢璇影后谈艺术家气质#（沸）
　　4. #高导首映礼回应#（热）
　　5. #光影捕手任涵#（沸）[新]
　　6. #落魄艺术家惨被打脸#（新）
　　7. #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小众女神#（上升）
　　“光影捕手”？几乎被时间埋葬的ID名词，凿开了任涵记忆深处尘封遗忘的角落。他们……扒到了那里？那个她早年用来在独立电影论坛和私人博客角落里、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文艺理想和不切实际批判欲的小马甲？
　　心脏在胸腔里擂动，发出急促的咚咚声。比社死更可怕、被彻底扒光从里到外摊开在聚光灯下的羞耻感裹紧了她。他们还会挖出什么？他们知道多少？
　　逃无可逃！干硬的饼干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窒息感袭来。任涵剧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她甚至顾不上去擦，咳嗽平息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指，点开了热搜词条#光影捕手任涵#。
　　屏幕跳转。她被卷入一片由文字、截图、考古链接、评论组成的狂暴漩涡中心！
　　置顶的微博是一个叫【八卦小灵通V（娱乐博主）】的ID发的。配图就是几段清晰的截图证据链：
　　【九宫格深扒现场——高导前妻‘盐酥小黄鱼’的文艺女青年往事！她就是‘光影捕手’！石锤！】
　　@八卦小灵通V：姐妹们！破案了！那个甩掉潜力股前夫、自称艺术缪斯、如今在线被打脸的前妻姐@盐酥小黄鱼（任涵），扒出来了！她大学时期的电影马甲【光影捕手】！
　　图1：当年她在‘独立电影公社’论坛发帖，这犀利的标题和笔风，熟悉不？【标题截图：当诗意沦为金钱的傀儡——评《城市迷墙》的商业化堕落】；
　　图2：同一时间段，她在个人Live Space博客发的影评节选【截图：‘真正的电影应该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现实的肚肠，而不是用华丽的糖纸包裹腐烂的内核’】；
　　图3：关键来了！‘光影捕手’账号当年在论坛活动活跃时，自己爆料是某高校的，而任涵艺考成绩扒出来了！看【链接：星海艺术类招生网 200X年表演系/编导系？艺考文化+专业分超优录取名单局部】——任涵名字赫然在列！虽然不是导演系，但石锤她是在艺术圈子混过的！
　　底下的评论早已沸腾：
　　【追星小透明】：卧槽！石锤了石锤了！‘光影捕手’原来就是她？当年这号挺活跃的啊，点评独立片贼狠！
　　【专业打酱油】：这姐们当年是真狂啊！‘金钱的傀儡’‘华丽的糖纸包裹腐烂的内核’……啧啧，这中二文艺病晚期语录，现在读着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文艺小青年】：等等！艺考成绩这么牛逼？她既然读艺术相关怎么没出名？后面干啥去了？好奇脸.jpg
　　【八卦小灵通V（回复）】：继续扒！图4来了！【链接：某艺术内部论坛早年聚会散图流出】最右角落那个！围灰色围巾、正聚精会神看古董放映机侧脸的妹子，看背影轮廓和五官！放大仔细看！是不是和某音小号去年泄露的半张任涵老照片高度吻合？破案了，‘光影捕手’线下真容！妥妥有文艺追求的小女神！
　　任涵望着模糊不清的黑白打印般的聚会照片截图，的确是好几年前了，在某个快要倒闭的小型独立电影展上，她穿从外贸市场淘来的宽大毛衣，裹着掉毛却异常柔软的旧围巾，蹲在放映黑白默片的十六毫米老机器旁，眼神是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全然的投入和专注——那时候看什么破片都觉得充满了崇高的仪式感。
　　而现在，仅有她侧后轮廓、面目模糊的照片，却成了全民狂欢的证据。她胃里一阵痉挛，刚咽下去的饼干碎渣又涌上喉咙。
　　热搜话题里自动关联了另一个词条：#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小众女神#
　　专注怀旧的营销号蹭热狂发：
　　【文艺怀旧bot】： #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小众女神# 今日考古冠军——‘光影捕手’任涵！当年的她在私域平台就是文艺评论界的一股清流（泥石流？），文笔锋利，审美独特（如今看可能叫奇葩？[狗头]），是多少（男）文青心中的白月光投影！
　　图5：有老粉扒出她早年博客签名档（中二度爆表）：【‘用锋利的语言撕开虚假的银幕！宁可死于纯粹的火焰，也不在麻木的温水中烂掉！’】哈哈哈哈哈！如今回旋镖了姐们！纯不纯咱不知道，烂在温（贫）水（困）中倒是看见了~ [抱拳]
　　配图是几张放大、从不同角度截取、清晰度不同的任涵旧照。有些她自己都记不起来何时何地被拍的。唯一一张表情放松、笑容自然的，是在大学社团活动的角落，她在纸上画着什么。
　　热搜还在持续刷新爆炸，另一个词条异军突起，以更猛烈的姿态砸进任涵的眼帘：
　　【娱乐深扒组（爆料号）】：终极深水炸弹！刚才收到神秘大佬私信投稿！扒皮高文导演与前妻（也就是我们的‘盐酥小黄鱼’兼‘光影捕手’任涵女士）离婚惊天内幕！据说是两人当年共同好友（现在已断联）私下抱怨过的！划重点：离婚是女方主动提的！导火索是艺术理念不合！[聊天记录截图（部分信息打码）.jpg]
　　截图文字（匿名A）：“……说高文拍的商业广告宣传片都是媚俗工业垃圾？骂他灵气被铜臭腐蚀光了？当初不是她鼓励他多接点活儿攒钱拍自己的片吗？结果人家真去拍了，她又嫌弃太商业。说她‘看错了人’，嫌高文‘匠气太重’、‘不懂真正的艺术’，‘向资本摇尾乞怜’吵了太多次了，最后……唉。”
　　截图文字（匿名A继续说）： “任涵心气儿太高了。她总以为坚持理想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浪漫。现实哪那么容易？她最后甩出一句：‘高尔文，我不想和满脑子只有KPI、被资本豢养却还自鸣得意的匠人在一起！’真的，这话说得太伤人自尊了。高文那段时间整个儿颓了。”
　　#离婚原因曝光# #甩掉潜力股的缪斯# #艺术害死人# 这几个词条的热度疯狂飙升！
　　评论区彻底炸开锅：
　　【猹王驾到】：卧了个大槽！石锤了！真的是嫌弃前夫穷且没艺术逼格的时候甩了人家？结果人家熬出头了你来哔哔作品不行？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大型真香（打脸）现场？[笑到捶地]
　　【人间清醒】：这前妻姐真是又当又立啊！当初嫌人家搞商业没格调一脚踹开，现在人家商业大成功了你又说人家没艺术？合着人家呼吸都是错？‘缪斯’？我看是‘扫把星’吧！
　　【路人甲】：破案了，‘光影捕手’原来是‘光影杀夫’？这嘴刀子真狠呐，难怪高导现在这么成功，这心理阴影得多大？感谢鞭策？呵呵，这感谢词听得我背脊发凉……
　　【文艺已死】：啧，这种眼高于顶、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就该让她好好尝尝现实的铁拳！现在窝在十几平米出租屋里啃干粮回忆自己当年多么‘纯粹高贵’，舒坦了吧？[滑稽]
　　【甩掉潜力股的缪斯本丝】：哈哈哈哈哈新梗来了！“甩掉潜力股的缪斯”！精准！到位！年度现世报！给大佬们递笔，编剧这不就来灵感了吗？！
　　“甩掉潜力股的缪斯”……
　　七个字像一个印章，啪地一声盖在了任涵的额头上。每一个从屏幕里跳出来的、带恶意揣测和无情嘲弄的字眼，都像带倒刺的鞭子，抽打在她毫无遮蔽的灵魂上。网友们一帧一帧地抠着她过去的言论，截取有利于塑造她“眼高于顶”、“不识时务”、“活该落魄”形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画面。将她昔日的理想主义解读为可笑的中二，将她对商业的尖锐批判曲解成不识时务的清高，将她充满理想与现实冲突的失败婚姻，演绎成一场她单方面冷酷刻薄的甩锅大戏！
　　她拿着饼干的手收紧，包装袋在掌心中被攥得变形、破裂，更多的碎屑掉落在床单上。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脯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声音。翻滚的文字、截图、表情包，变成无数扭曲旋转、尖利讥笑的黑洞，似乎要将她完全吞噬。
　　就在这时，置顶的、明显是人工操控加热的新鲜话题，带着猩红的“爆”字标签，嚣张地冲上了第一位：
　　【#甩掉潜力股的缪斯在线啃饼干（图）#】 [新爆]
　　点开，首条就是一个带图的嘲讽热帖！
　　【吃瓜前线特刊】：前排直播‘缪斯女神’（不是）今日份晚餐！据可靠线报（不愿透露姓名的邻居），咱们的艺术女青年@盐酥小黄鱼 疑似为生计所迫，在凌乱出租屋内啃食压缩饼干！【一张显然是从窗口偷拍到的、极为模糊的室内照片】光线昏暗，人影模糊，但桌子一角似乎可见啃剩的饼干残渣和包装！啧啧啧，这就是坚持纯粹艺术、视金钱为粪土的至高境界吗？@高文导演V @谢璇V 快来看看前妻的新生活！不送温暖餐？[吃瓜][吃瓜]
　　配图正是任涵此刻环境的模糊影像，角度明显是从楼下某个斜角偷拍的！
　　嗡！
　　任涵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哐当！”一声，手机被她甩了出去！不再是朝着床铺，而是带着用尽全身力气的绝望。金属外壳重重地砸在对面因为潮湿而斑驳脱皮的墙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后，屏幕闪烁几下，然后无力地滑落到墙角一堆废弃打印纸堆里。
　　房间里只剩下被捏碎在指间、黏糊糊混着包装的饼干残渣，还有任涵急促得近乎窒息的喘息。
　　完了。
　　她的职业梦（哪怕是被讥讽为“光影捕手”的过去），她的骄傲自矜（哪怕是被解读为不食人间烟火），她的爱情（那场被她亲手定义为“与匠人同行是对艺术背叛”的离婚）……所有她曾经珍视、坚持、或引以为傲的东西，扒得底裤都不剩！被放在亿万目光的显微镜下，用最恶意的放大镜去剖析、嘲讽、践踏！
　　而她甚至无力辩驳一句，没有人会听，没有人会信。网友们只需要狂欢的靶子，一个满足他们戏剧化想象和道德优越感的“反派”。
　　胃里粗糙的饼干像烧红的烙铁，烧得她弓起身子，喉咙里除了苦涩，只有浓烈到化不开的腥甜。LED广告牌变幻着光芒，流光溢彩地照亮《指尖的星光》剧照海报。海报中央，是高尔文冷静深邃的侧颜，和影后谢璇相视而笑的温柔剪影。光芒太盛，任涵紧闭的眼皮底下一片灼痛的血红。
　　她像抽空了灵魂的破麻袋，这个由互联网风暴眼构筑的世界，对她关上了最后一道狭窄的生存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