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长久》列岫晴

1、第 1 章

　　他被男人生拉硬拽着朝门外推，“Mario！Mario！快来救爸爸。”他叫喊道。两人一路撕扯到门口，他力气稍逊一筹，为了不让自己被扫地出门，只能死死扒住门框，放声大吼：“别碰我！我不分手！六年了，你说你要结婚了？你良心呢？！我十九岁的时候，坐车千里迢迢去找你，因为什么？你说啊！”
　　房间里的狗叫声，一直没停，被拴在客厅茶几上的小狗正拼了命想朝门口冲去。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依旧冷着脸：“我知道，我没忘。但是现在，我没办法，我受够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吵下去。我是独子，不可能为了跟你结婚，和我爸妈断绝关系。”
　　“你还是不愿意选择我，是吗？”泪水从他眼里涌出，他抽噎着说，“那时你说你在外地读书，吃不惯当地菜，想吃我做的。我二话不说退了学，到你学校附近住下，只为了能让你吃口想吃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异地大半年，同居六年，啊，你什么时候改喜欢女人了？”
　　男人拉过两个行李箱，放到门外，说道：“兰槐，我有我的难处，你还爱我的话，就走吧。你确实受苦了，但这些年我给你花了不少钱，说白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一听这话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瞬间止住眼泪，马上恶狠狠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我要把我们的事都告诉她！”
　　“别胡闹！要是你敢做，你知道后果。”男人被激怒，握着门把手重重地撞过去，丝毫不顾祝兰槐还抓着门框的手。
　　祝兰槐急忙缩回手，本能地往后躲去。砰地一声巨响，门关上了。公寓的楼道随之安静下来，隐隐约约能听见屋里的狗狗还在叫。
　　“把Mario给我！你开门！”站稳身体，他冲上前，不依不饶地砸门。
　　过了好久，门里才传来一句极其不耐烦的回应：“买它的钱，是我出的，跟你没关系。赶紧走！少找事！”
　　他紧攥双手，瞪着门上的猫眼，黑漆漆的瞳仁里正飞速酝酿着一场疾风暴雨。此时此刻，嘴角那颗小小的痣也变作了他内心忿恨与不甘的注脚，而它原本是与他端正俊美的眉眼押韵的。
　　“你他妈的！祝兰槐！”门里的男人被重物砸门的震响吓了一跳，口不择言地咒骂道，“发什么神经？不想活了去跳楼啊，没人拦你！”
　　门外的响动还在继续，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男人一把抓过水杯，朝门上狠狠砸去，玻璃杯应声而碎。他大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夺下祝兰槐手里的行李箱，将他扯进房间。
　　他们踩着一地的玻璃渣，愤怒地对视着。
　　“你到底想怎样？”男人推了祝兰槐一把。他重重撞在鞋柜上，本想骂几句，然而一张嘴却哭了出来，像一捏就会发声的玩偶那样，哭声尖锐而嘹亮。
　　这般孩子气的哭法，若是以前的男人看见了，一定会变着法儿地安慰他。
　　“哎呦喂，哭得快跟我一样丑了。”他俯身查看祝兰槐的情况，嘴上说着俏皮话。
　　“学霸不去做题，跑这来干什么？”祝兰槐抹抹眼泪，闷声道。
　　崔巍没有回话，伸手摘下一片枫叶，蹲到祝兰槐旁边，手里转着叶儿玩。
　　崔巍，他的爱人，这个时候应该叫暗恋对象，即使长了张平平无奇的脸，却拥有世上最温柔深邃的眼神，这份温暖的注视，是他给他的独家限定。但是某些了解一点内情的同学并不这么看，他们对帅哥就该配帅哥的执念不小，对此深感惋惜。
　　他望着他，想起这些，很是为他打抱不平：“你不丑，哪个说你丑了？”
　　崔巍笑着看他，信手把叶子别在他头发上，说着：“晚上回家前，一块去吃个夜宵吧？”
　　酷热的盛夏，刺眼的阳光在叶隙间频频闪动……耳边突然响起的说话声，惊破了中学时代的回忆。
　　“啧……”崔巍不耐烦地扭过头，说道：“你还可怜上了哈？前年你非要做情侣博主，非要显摆，死缠烂打要我跟你拍视频，让网上那些人随便评头论足，最后差点把我的工作搞没。这算谁的？”
　　“那会眼见就能合法了，网上好多声援的，我觉得我们好歹也得出一份力才拍的。你那时立刻就同意了的啊……”他上前想拉住崔巍的手，“播放评论都不多，何况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基本上全是来支持我们的啊。后面你让我销号我也销了，你工作的事不能怪我啊。是叔叔阿姨去你……”
　　崔巍拍开他的手：“你够了！你不拍，爸妈怎么知道是我？你不跟风，哪来这些事！你现在反过来怪他们？”
　　“怪我跟风？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跟他们说明，你谈的对象是我？是个男的？你就是个胆小鬼！”
　　“对！我是胆小鬼，我是懦夫，出了事我只知道怪你！那你还不滚远点？”
　　祝兰槐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红着眼望着崔巍，哽咽地问：“我们一起走，离他们远远的，好不好？”
　　半晌，崔巍没有吭声，任凭祝兰槐乞求般拉着他的衣服，泪流满面，就是不去看他。
　　又过了一会，他开了口，用几近哀求的口吻说道：“往前走，我对不起爸妈，往后退，我对不起你。槐哥，我才明白，婚姻是给外人看的，要怎么演，他们说了算。演得不好，有一方不称心，那些人就会作弄到你生不如死。别再逼我了，你也想逼死我吗？”
　　“我不想你死。我们，我们逃走吧，去更远的……”祝兰槐说不下去了，他紧紧抓住崔巍的手腕。
　　崔巍手臂上青色的血管蜿蜒爬行，消失在他的皮肤之下，消失在肉眼可视的范围内。好像有无限长，好像这些隐秘于全身的血管不止连通着他的心脏，还连结着他的父母乃至祖祖辈辈，好像那些故去的健在的都活在他身上。
　　离得再远，那些远方的意志依然在每根血管里迸流，分秒间就可以扼住他的心脏，他是逃不掉的。
　　可若是没有这份意志，他的血液就要凝固了……
　　崔巍的脉搏在祝兰槐的手心里跳动，一下接一下，愈加猛烈地震荡至他身体的各个角落，将他从这一刻的福至心灵里抖落。他仿佛受到惊吓，松了手，乍现的灵光转瞬即逝。
　　卧室没开灯，深蓝色窗帘被风掀动，钻进一线又一线天光，一下露出耀眼的光，一下盖上沉重的影，像在角力，风势渐歇，胜负渐定。客厅里，狗儿竖起耳朵，警惕地望向他俩。
　　为了解决好他们的事，崔巍早已技穷。不分手？风险太大，各方面都是，加之祝兰槐的性格迟早会惹出麻烦。只能分。他的生活再也经不住他人的二次折腾了。
　　话又说回来，越是面对这种局面，越是要懂得如何取舍。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场考试，在祝兰槐这里延宕的时间愈多，留给其他题目的时间就愈少。人生的考试还长着，不能只顾眼前。
　　他抿了抿嘴唇，拉过祝兰槐，打开大门，示意他离开。见他依然不肯走，就径自返回了卧室，反锁上房门。
　　祝兰槐站在原地失神，连Mario的叫声都没听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隔壁外卖员的敲门声惊醒。他掩上门，跑去解开狗绳，深深地抱住小狗，他还记得两年前，他们一起去宠物店里买下它的情形。
　　Mario的品相不是很好，加上眼睛有点先天残疾，在店里一直无人问津。而他几乎是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决定是它了。那天回来后，崔巍偷偷问他：“当初为什么会和我告白？”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崔巍还说：“不美就是丑。” 纵是自嘲，他听了也于心不忍，便主动请缨，包下了大半年的家务。
　　美也好，丑也好，他向来不看重这个，他看重的是那颗心，是那颗装着他的心。可如今，那颗心里还剩什么？房间里一切如旧，房间里的人却先变了样。美的丑的，都在争吵中不遗余力地恶毒地攻击对方，都变得一样面目可憎。
　　他看向卧室的方向，抱着一丝期待，期盼崔巍回心转意。
　　门里传来电话铃声，很快被崔巍接起。他走出房间，像祝兰槐不存在一样，一边跟电话里的人笑着聊天，一边换鞋，拆下车钥匙，扬长而去。
　　“他没拿钥匙，他故意……在外面要有新家了，这个家他不想回来了。”他失魂落魄地想着。说爱就一句话，说分手同样也是轻飘飘的一句。不愿相信，更不甘心，一张结婚证竟会让他们走到这地步，是这面镜子反对，还是那张餐桌？
　　越想越气，盛怒之下，他把家里砸了个遍，拉起在墙角瑟瑟发抖的Mario，到门口给了行李箱一脚，看着它滑向楼梯口，听着它一阶一阶滚落。他站定片刻，拖上另一只箱子，半拖半摔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