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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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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屿家那扇老旧的防盗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将冰冷的暴雨和未知的风暴暂时隔绝在外。狭小的客厅里弥漫着饭菜的余香和一种紧绷的安静。
周妈妈——一个面容和善却带着生活磨砺出的坚韧的女人——看着眼前两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年,尤其是那个陌生的、脸色苍白如纸、被自己儿子紧紧护在身后的俊秀男孩,惊愕得说不出话。
“妈……”周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少有的局促,“这是林湛,我……我同学。他……他家里出了点事,暂时……暂时在我们家住几天。”
林湛被周屿半挡在身后,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身形。他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身体还在轻微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巨大的不安。他能感觉到周母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恶意,却充满了疑惑和担忧,像针一样刺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根早已没有甜味的草莓糖棍,指节泛白。
周妈妈的目光在儿子写满紧张和决绝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那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林湛身上。她没有追问“出了什么事”,也没有责备儿子带陌生人回家。她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还愣着干什么?”周妈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快去洗个热水澡!一个去卫生间,一个去厨房边那个小浴室!热水都烧好了!想冻死吗?”她推了周屿一把,又看向林湛,语气缓和了些,“孩子,别怕,先去洗个澡暖和暖和,阿姨给你找身干净的衣裳,小屿的你先凑合穿。”
这朴实无华的关怀,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破了林湛心防的一角。他猛地抬起头,湿发下的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慌乱地点了点头。
周屿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老妈一眼,立刻推着还有些发懵的林湛往小浴室走:“快进去!别感冒了!” 他转身冲进卫生间,关门声都带着急切。
热水冲刷下来,带走刺骨的冰冷,也暂时冲散了心头的惊涛骇浪。周屿胡乱地擦着头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住处暂时解决了,但林湛那身湿透的校服怎么办?明天上学穿什么?还有……林家!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等他围着浴巾冲出来时,周妈妈已经把一套干净的旧T恤和运动裤放在了小浴室门口。“你的衣服我放洗衣机了,先穿小屿的。” 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碗的轻响,似乎在热姜汤。
客厅里,林湛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周屿的T恤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运动裤也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他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放在膝盖上,依旧低着头,湿发垂落,像一只误入人类领地、惶恐不安的鹤。听到周屿的脚步声,他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又迅速垂下。
周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挠挠头,故作轻松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林湛旁边的沙发上,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嘿,还挺合身!”他试图活跃气氛。
林湛没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裤缝。
周妈妈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出来,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快喝了,驱驱寒。”她看着林湛,语气温和,“孩子,别拘束,就当自己家。有什么事,慢慢说。”她没问林湛的家事,却给了最温暖的接纳。
林湛捧着温热的碗,指尖感受到烫人的温度,眼眶有些发热。他小声道:“……谢谢阿姨。”
这顿晚饭吃得异常安静。周妈妈不断给林湛夹菜,叮嘱他多吃点。周屿则埋头扒饭,时不时偷瞄林湛一眼,见他虽然吃得不多,但至少没再发抖,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周妈妈偶尔和周屿聊几句家常,绝口不提林湛的来历,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只维持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空依旧阴沉。周屿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套自己初中时嫌小、一直没舍得扔的校服洗得发白,裤腿短了一点点,硬塞给林湛:“凑合穿!总比没有强!”
林湛默默换上,虽然不合身,但至少是校服。两人一同出门,气氛有些沉闷。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被早等在那里的班长叫住了。
“林湛,周屿,”班长的表情很严肃,“张老师让你们马上去一趟办公室。”
周屿心里“咯噔”一下,和林湛对视一眼。该来的,还是来了。
办公室里,张老师坐在办公桌后,脸色凝重。他面前放着两张纸。看到他们进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扫过林湛苍白的脸和周屿紧绷的神情。
“坐吧。”张老师的声音带着疲惫。他拿起其中一张纸,推给林湛:“林湛同学,这是关于你昨天在奥数考场……行为,以及随后擅自离校的处分通知。学校经过讨论,决定给予你记过处分,并取消你本学年所有评优评先资格。”
“记过”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林湛的心脏。他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面对,那份冰冷的耻辱感和对未来的恐惧依旧让他窒息。他低下头,手指紧紧抠着膝盖上那不合身的校服裤缝。
周屿瞬间炸了:“处分?!凭什么?!张老师!你明明知道林湛他……”
“周屿!”张老师厉声打断他,目光锐利,“注意你的态度!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林湛同学在重要考场失控离场,影响极其恶劣!事后未经允许擅自离校,更是严重违纪!记过处分,已经是考虑到他过往表现,从轻处理了!”
周屿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无法反驳。他看着林湛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的样子,心疼得像被刀割。
张老师又拿起另一张纸,看向周屿,语气缓和了些,却更显无奈:“周屿,这是给你的警告处分。理由:煽动同学擅自离校,扰乱考场秩序后续处理。”他把纸推给周屿,“我知道你是想帮林湛,但方式方法大错特错!”
警告处分?周屿嗤笑一声,看都没看那张纸。对他来说,这种处分不痛不痒,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林湛的记过!在乎的是林湛此刻的痛苦!
“处分通知,稍后会正式下发到班级,并通知家长。”张老师最后补充了一句,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林湛。
“家长”两个字,像最后一道催命符。林湛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通知家长?那意味着……他最后的避难所,周屿家,也将暴露!林家父母……他们会立刻找上门来!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能想象到父母震怒的脸、冰冷的斥责、以及被强行拖回去的结局!刚刚在周屿家感受到的那一丝暖意,瞬间被巨大的恐惧碾得粉碎。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学生探头进来:“张老师,校门口……校门口来了几个人,说是林湛同学的家长,还有……还有律师,要见您和校长,态度……态度很坚决。”
轰!
林湛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栽倒。来了!他们真的来了!带着律师!像逮捕犯人一样!
周屿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感觉到他手臂冰冷的颤抖。一股邪火混合着强烈的保护欲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头,看向张老师,眼神凶狠得像要择人而噬:“张老师!不能让他们带走林湛!你答应过……”
张老师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林湛面无血色的样子,又看看周屿那副拼命的架势,重重叹了口气:“周屿,你先冷静!带林湛同学去隔壁小会议室待着!没我允许,不准出来!我去应付他们!”
这已经是张老师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保护了。
周屿咬着牙,二话不说,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浑身发软、陷入巨大恐慌的林湛带离了办公室,躲进旁边狭小昏暗的小会议室,反锁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和门外隐约传来的、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男人冰冷而强势的说话声“我代表林先生林太太,要求立刻见到林湛同学……”。
林湛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止不住地往下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逃不掉的……周屿的誓言,终究敌不过现实的铜墙铁壁……
周屿死死抵着门,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那个律师咄咄逼人的声音,能想象到张老师焦头烂额的样子。他低头看着蜷缩在地上、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林湛,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林湛冰冷颤抖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燃烧着怒火和决绝的眼睛。
“林湛!看着我!”周屿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记过处分算个屁!家长律师算个屁!你忘了老子昨晚说什么了吗?!”
林湛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周屿咬着牙,一字一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将誓言刻进对方灵魂深处:
“老!子!养!你!”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 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听!见!没!有?!”
门外,风暴的中心,律师冰冷的声音和张老师无奈的辩解清晰可闻。
门内,狭小的黑暗中,只有少年滚烫的誓言在绝望中回荡,像划破夜空的最后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