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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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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天台的风声和承诺,像一层薄薄的糖衣,暂时包裹住了沉重的现实。辅导依旧进行,林湛的状态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他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讲解时偶尔会走神,盯着某道题沉默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周屿给的草莓糖——那似乎成了他唯一的镇定剂。周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笨拙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每天雷打不动地“不小心”放一颗草莓糖在林湛桌上,或者在天台辅导时,故意讲几个更冷的笑话试图逗他,哪怕换来对方一个无奈的眼神也好。
奥赛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
那天清晨,空气都带着一种紧绷的肃杀感。考场设在另一栋教学楼,走廊里挤满了神色凝重、抱着厚厚资料的学生。林湛穿着一身熨帖的白色衬衫,大概是家里的要求,站在人群边缘,像一座即将被推上祭坛的冰雕。他手里拿着一支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周围同学低声讨论题目的声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他的神经。
周屿和小辣椒、胖子、猴子混在送考的人群里,主要是周屿强行拉来的。他们远远看着林湛,胖子忍不住小声嘀咕:“屿哥,学神看起来……好吓人。”
“废话!换你被当成考试机器也得这样!”猴子吐槽。
小辣椒眉头紧锁:“周屿,他状态真的很差。”
周屿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林湛僵硬的背影。他口袋里揣着好几根草莓糖,手心全是汗。他想冲过去,像上次一样塞根糖给他,再说几句“考砸了哥养你”的混账话,但周围老师和家长的目光像无形的墙,把他挡在外面。
开考的铃声尖锐地响起。人群像退潮般涌入考场。林湛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门口,那背影决绝得仿佛走向战场,而不是考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周屿来说却像被拉长了无数倍。他坐立不安,在走廊尽头来回踱步,把胖子猴子都转晕了。小辣椒试图安慰:“别担心,林湛的实力摆在那儿……”
“实力顶个屁用!”周屿烦躁地打断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焦虑,“你没看见他那样子吗?跟要上刑场似的!他那对爹妈……”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狠狠锤了一下墙壁。
就在这时,考场里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的骚动!紧接着,一个身影猛地从考场里冲了出来!
是林湛!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马拉松。他一手捂着嘴,似乎极力压抑着呕吐的冲动,眼神涣散,脚步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看也没看走廊里惊愕的人群,直接朝着洗手间的方向狂奔而去!
“林湛!”监考老师追出来喊了一声,但林湛已经消失在拐角。
“卧槽!”周屿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张纸条!画着草莓的纸条!林湛在求救!就在现在!
他没有任何犹豫,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胖子,朝着林湛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速度之快,带起一阵风,把小辣椒的惊呼都甩在了身后。
“屿哥!”胖子猴子反应过来,也赶紧追了上去。
洗手间里一片死寂。周屿猛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
林湛背对着门口,跪伏在一个隔间外的洗手池边,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压抑不住的干呕声撕心裂肺地传来。他一只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指关节青白得吓人,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抵在胃部。白色衬衫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了一大片,紧贴着单薄的脊背。水龙头没关,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不住他痛苦绝望的喘息。
那不再是崩溃,那是一种被彻底摧毁的、生理与精神双重崩溃的惨状。
“林湛!”周屿冲过去,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把扶住林湛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湿黏的冷汗。
林湛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只是本能地抗拒着剧烈的恶心感和灭顶的恐慌。他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任由周屿半抱着将他拖离洗手池。
“药……药……”林湛紧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眼,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态。
药?什么药?周屿急得眼睛都红了。他手忙脚乱地在林湛身上摸索,终于在衬衫口袋里摸到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瓶身上印着复杂的英文和一个小小的“抗焦虑”字样。
周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来不及细想,拧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小药片。没有水!他环顾四周,看到旁边洗手池的水龙头。
“张嘴!”周屿低吼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用手指撬开林湛紧咬的牙关动作近乎粗鲁,将药片塞了进去,然后迅速用手心捧起一捧冷水,不由分说地灌进林湛嘴里!
“咳咳咳……”林湛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药片混着水被强行咽了下去。他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周屿的肩膀上,冰冷的汗水蹭湿了周屿的校服。
周屿紧紧抱着他颤抖冰冷的身体,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器。他能感觉到林湛的每一次痉挛,每一次绝望的喘息都像刀子扎在他心上。他笨拙地用手拍着林湛的后背,声音嘶哑地低吼:“没事了!没事了!吃了药就好了!吐出来!难受就吐出来!别憋着!”
那粗鲁的拍打和语无伦次的吼叫,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胖子、猴子和小辣椒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看到里面的景象,都惊呆了。小辣椒最先反应过来,冲进去帮忙扶住林湛的另一边手臂。
药效似乎开始缓慢地起作用。林湛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压抑的呜咽。他脱力地靠在周屿身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去。周屿咬着牙,稳稳地支撑着他,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屿哥……现在怎么办?”胖子看着林湛惨白的脸,声音发颤。
周屿看着怀里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的人,又看看地上散落的药瓶,一股邪火混合着强烈的保护欲在胸腔里炸开。
“回家?”周屿的声音冷得像冰,“回那个把他逼成这样的家?”他想起林湛在天台上说起“不够完美”时眼底的死寂。
“去医务室?”猴子提议。
“医务室顶个屁用!”周屿断然否决。他现在只相信一个地方——他们的“安全屋”。
“胖子,猴子,开路!小辣椒,扶好这边!”周屿再次展现出“老大”的决断力,声音斩钉截铁,“去天台!现在!”
没有质疑,没有犹豫。胖子猴子立刻冲到前面,用身体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小辣椒紧紧扶着林湛另一侧。周屿则几乎是将林湛半抱半拖地架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冰冷虚软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朝着教学楼顶层的天台走去。
林湛的意识似乎游离在清醒与混沌之间。他能感觉到自己被一股熟悉又蛮横的力量支撑着,拖拽着,在旋转的楼梯间向上移动。耳边是周屿粗重的喘息和朋友们压低声音的指引。冰冷和绝望像潮水般包裹着他,但身体接触的地方,却传来一股不容置疑的、滚烫的支撑力,像一块在冰海中固执燃烧的炭火,微弱却顽强地对抗着刺骨的寒意。
他模糊地想:又是他……又是这个麻烦精……
终于,天台的风再次吹拂在脸上。周屿几乎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林湛放在那块熟悉的、铺着旧报纸的垫子上,让他靠着空调外机箱。
林湛蜷缩在垫子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冷汗濡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周屿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他看着林湛这副模样,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他烦躁地在口袋里摸索——草莓糖!他需要草莓糖!
他掏出仅剩的两根,动作快得有些颤抖。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剥开一根的糖纸。然后,他单膝跪在林湛面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和不容拒绝的温柔,将那颗粉色的、圆圆的糖果,轻轻地、稳稳地塞进了林湛微张的、带着冷汗和苦涩药味的唇间。
“含着。”周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草莓味的。吃了……就不那么苦了。”
清凉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冲淡了药片的苦涩和喉咙里的腥甜。林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扇动。他没有睁眼,只是顺从地、几乎是贪婪地吮吸着那颗糖,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
周屿看着那苍白的唇瓣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看着林湛的眉头似乎因甜味而舒展了一点点,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回落。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有动,只是默默地看着,像一头守护着珍宝的、伤痕累累却依旧呲着牙的幼兽。
胖子、猴子和小辣椒默默地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说话。天台的风吹过,带着初夏的暖意,却吹不散此刻弥漫的沉重与劫后余生的脆弱。
小辣椒悄悄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夕阳的余晖为整个场景镀上金边,清冷俊美的少年蜷缩在垫子上,脆弱得像个瓷娃娃,嘴里含着一根粉色的棒棒糖。而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少年,此刻单膝跪在他面前,浑身汗湿,头发凌乱,眼神却专注得如同守护着全世界唯一的珍宝。
这张照片,后来被小辣椒命名为——《草莓味的救赎》。
林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口中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甜味无比清晰。他首先看到的,是周屿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只有未干的汗迹、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专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林湛的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和巨大的疲惫,但那份空洞的死寂,似乎被口中的甜味和眼前这双盛满了担忧的眼睛,驱散了一点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吮吸了一下口中的糖。
周屿也没说话。他伸出手,不是擦泪,而是用自己同样汗湿的袖子,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了林湛额前被冷汗浸透的乱发。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对方冰凉汗湿的皮肤。
这一次,没有触电般的弹开,也没有尴尬的回避。林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睫微颤,像疲惫归巢的倦鸟,终于找到了一根可以栖息的、带着草莓甜味的树枝。
天台的晚风,温柔地包裹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