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青木刹

1、第 1 章

　　越前龙马在14岁时到过一次江南。

　　顺着京杭运河一路南下，直到杭州。正是烟花三月的尽头，花红似火，水绿如蓝，画儿似的风景生生刺痛了少年的眼。他想，也只有这样的水土，才能养出母亲那样出色的女子。

　　在那里他遇到不二周助，一个如西湖水般澄澈无澜却在少年龙马的心底掀起波澜的男人。

　　多年以后，越前还能清晰地忆起初相识的情景。

　　青色衣衫的少年不二坐在画舫的船头反复唱一首《采莲曲》，清亮的歌声荡涤在混着栀子甜香的空气里，仿佛一伸手便能触到那声带跃动的频率，于是龙马的心也一同跃动了起来。

　　他问他，春天还没过呢，怎的就唱起这夏天的歌儿？

　　不二笑得眉眼弯弯，夏天多好啊，莲叶田田，荷花飘香，那新采的莲蓬剥出的莲子，嫩得能滴出水来。你是北方人吧，在这儿多呆一阵，到了盛夏，去我家尝尝那上好的水货和新鲜的鳜鱼。

　　可是龙马终究没有等到西湖的夏天。十天后家里差人送来南次郎病重的消息，于是忧心忡忡的少年匆忙辞别了暮春的江南，也带走了他对不二歌中的盛夏情景不得一见的遗憾，淡淡的遗憾在那一年悄无声息地进驻了龙马的心底，当是时豪无知觉，却实实在在伴随了他一生。

　　两年后，不二家举家迁往嘉兴。

　　再两年后的初冬，不二周助迎来了名叫越前龙马的不速之客。

　　烟雨楼上，皆已长大的两人相对无言，默默饮酒。

　　记忆中，你还是那个吟唱盛夏的清浅少年。

　　印象里，你还是那个眨着金黄猫眼听我唱歌的懵懂男孩。

　　良久，龙马放下已空的酒杯，一双眼睛直直望向不二，迸射的光芒俨然少年模样，迫得他躲不开，逃不掉，惟有回望过去。

　　他说，我要成亲了。

　　一直微眯的蓝眸倏然睁大，千万种情绪一瞬间奔流而出，待龙马想去捕捉时，那闸门却重又紧闭。

　　恭喜。不二说得波澜不惊。

　　然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破裂，摔碎，拾不起，补不回。

　　夜已深，酒已尽，不如归去。

　　次日清晨，龙马踏上归途，一路向北，回到那片他出生成长的土地迎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不二没有前来送行，只差人送去一株茉莉。龙马轻抚着这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朵苦涩地笑，不二，我只想要你一句“留下”，只要你肯开口，管它什么家业什么责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越前龙马跟定你不二周助。

　　龙马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朋友对他说过的话，他说少年不知情为何物，越前你吹惯了北地的朔风，自然会依恋那江南和煦。这种感情太单薄，就像打水漂儿，涟漪过后，水波无痕。

　　当时他好不服气，忿忿道你说无痕便无痕？那石子儿可是丢进了我心里。我说爱他，便是真的爱了。

　　不二，如今我已不在乎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爱，我只知道自14岁起，四年来我日日仰望南方的天空，那风那云都化了你的笑你的眼，我只知道我想念你，如同想念盛夏的江南。

　　多年以后，龙马抱着小女儿在后院晒太阳，女儿见到院中一盆盛放的茉莉，开心地说，爹爹，我昨儿新学了曲子，唱给您听。

　　清脆的歌声中，龙马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命运弄人。

　　“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原来我早已收到我想要的，只是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