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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面见武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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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陆游冶被刺杀之后已过了三日。
在此期间她同平日一样去兰嗣殿上学。
有些宗室子弟仗着身份尊贵,在她耳边嚼舌根。
东桓士族,不论男女,到了十四岁若无特殊原因,皆入学宫学习,其主要目的自然不是学什么诗书,而是巩固这一代士族之间的关系。
但其实这不成文的规矩也只不过流行了五六年。
兰嗣殿中净是宗室子弟和他们精挑细选的伴读,若单是家族势力强大,那是不够的。
但她是赤武帝特批入殿,既无李家的血统,也不算谁的伴读。
这身份略有些尴尬。
好在她是有众名士背书的“文姬”,单靠才学,便成为了夫子的掌中宝。
每当有草包试图嘲讽她时,夫子便会像保护小鸡的母鸡一般跳出来,大骂这群不学无术的混蛋叫他在教育界抬不起头就算了,还要欺负他唯一的门生。
这话自然是玩笑,因为宗室们虽然在才学上很一般,但论看眼色,他们才是专业的。
无冤无仇的,惹一个家族势力还不错,又有夫子看顾的人,能得什么好处?
凡事总有例外。
这样好命的人,终是会引来忌恨。
陆氏的破绽成了陆游冶的破绽,把清高自负的文姬拉入泥潭,人的心里竟别有一番快意。
“啧啧,听说陆氏抱错了孩子,真可怜呐,姐姐是个流民之子……她定是故意隐瞒,叫真正的陆氏女吃了那么多年苦……这样坏心的人,文姬可不要包庇她!”
头一个凑上来的是三皇子的伴读刘涌。
听闻他从小便梦想拜入章台四绝门下,在茅草屋外和机关人下了三天三夜的棋,四绝也没一个出来收他。
陆游冶八岁那年做了个梦,随手便写了篇《成仙记》。
无意中传出去,竟然风靡建业,甚至传到了南北两晋。
造成建业城纸价上涨三月,意外鞭策了造纸技术改良,此后再无纸不够用的情况。
章台四绝特意出山来到建业见陆游冶,当场就宣称要收她为关门弟子。
因为陆游冶不会下棋,原意是拒绝的。
赤武帝碰巧见这几个老家伙出山,认为必须给他打工,于是下令特招陆游冶十四岁入兰嗣殿,章台四绝若想教她,来当兰嗣殿的夫子即可。
然后刘涌就梦想成真了。
但他宁可章台四绝永不出山。
其实也是他总在三皇子面前挑拨,导致作为学渣的三皇子越来越感同身受,讨厌起陆游冶来。
可见只要是人,那就会因为别人比自己优秀而心里不平衡。
陆游冶从不惮于被别人的忮忌,反讥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刘郎真是和善之人,想必家中兄弟姊妹都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吧。”
听了这话,刘涌顿时涨红了脸。
他的父亲虎威将军风流,日日流连青楼楚馆,家中妾室塞满了后院,恨不得再另建一处住所专门安置,他的庶兄弟姊妹也多得数不胜数。
此事建业城中人人知晓,陆游冶偏偏就用这件事来刺他。
见刘涌铩羽而归,三皇子恨铁不成钢。
于是自己亲自出马。
陆游冶却偏偏能未卜先知似得,张口便是:“三皇子殿下,陛下召我课后觐见,若是顺路 ,可要同去?”
李焱熄了火,转而露出尴尬的微笑,“没、没事,我那个……我课后还有事,你……你先去吧。哈哈。”
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
陆游冶深谙这个道理。
赤武帝召见这个事还真不算陆游冶胡编,确有其事。
不过是端寥来告诉她的,不算是正式的召见。
陆游冶估计是前几日七煞刺杀案有了眉目。
调查了整整三日,看来北晋的七煞这下是真的有备而来。
申时,正元殿。
赤武帝高坐台上,掌握权力的感觉很奇妙。
即使他并没有摆出威严的神情,当你真正面对他的时候,你并不是在面对一个人,而是直面那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毕竟是杀出来的皇帝,战场的风还未吹散他脸上勃发的野心,多年和朝臣们虚与委蛇使他已习惯了用不动声色的面孔示人。
陆游冶未行大礼便被叫住。
“参见陛下……”
“不必行这些虚礼。手下人调查出了些眉目,不过七煞的人还未抓住。”
“此事与长公主有关。”
长公主?她们不是嫁去了南晋?
三叔的差事……难道三叔此去南晋边境,不仅是为了结盟,还要护送长公主回朝?
至于为何会是长公主“们”,这就要说到当年风太后还只是刺史夫人的时候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当年双生胎是不详之兆,风太后也差点大出血而死,因此更加忌讳。
偏偏双生的二人极其要好,两人便一并嫁予了当时未立国的南晋王。
没想到二十多年了,这两人竟然要回来了。
但此事并未大张旗鼓地宣告天下,估计是长公主们实在思念家人,可如今都在南晋做太后了怎好私自归乡,莫非这次是隐瞒身份回东桓。
此事机密却被北晋的人知晓,派出七煞,是想在建业城外劫杀长公主,以此挑衅两国,并且破坏结盟。
陆游冶转瞬便想明白了此事,而赤武帝也肯定了她的猜想。
“但是朕不明白,七煞为何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陆家?阿冶,你可有眉目?”
陆游冶点头,“陛下英明,臣女这几日遍寻家中,找出了些可能是七煞目标的信件。”
赤武帝打开信封快速看了眼:“陆思衡还与谦儿通过信?”
李谦是武夷王世子,其父武夷王正是赤武帝的亲兄长,按理来说这人两年前就该完成学业归家,但不知为何,至今仍留在兰嗣殿。
陆游冶知道赤武帝起了疑心,不紧不慢道:“回陛下,武夷王世子与三叔确有通信,不过是其及冠礼将近,三叔来不及回建业,代我父亲送上祝贺,只为周全礼数。”
“只为周全礼数?”他将信纸放到一旁。
“是,想必贼人为了陷害武夷王世子与我陆氏,企图盗取三叔和武夷王信件,模仿字迹,伪造证据。若非臣女正巧路过书斋,及时阻止,否则若让贼人奸计得逞,后果将不堪设想,还请陛下明鉴!”
陆游冶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凌然,仿佛她如何忠心耿耿,即便是叫她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也不在话下。
都到了皇帝跟前,嘴巴上说说而已,谁不是忠臣?
那黑衣人是单纯来杀她的,想要抹平此事自然要拿另一件事来搪塞,武夷王世子的事算是皇帝心头一根刺,借此机会拔了也好。
谁叫多年前,比起当时还年纪尚小的赤武帝,陆氏确实跟武夷王的关系更好。
刺杀之事她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只能自己私下去查。
皇帝走下九龙台阶,扶起说着说着又跪下去的陆游冶。
“行了,你一个女郎别学朝中老头子的作派。阿斛宫备了点心,别让她久等。”
陆游冶的姑母正是赤武帝的陆夫人,育有一子,年纪尚小。
神霄绛阙,琼枝玉树。
有小儿握拳般大小的明月珠足以照亮宫阙。
倚在榻上的美人有一张鹅蛋脸,眉眼弯弯,色若桃花,未语便有三分笑。
陆夫人本名陆臻,是陆氏的旁支,因为长相柔美可爱,年龄又合适,被献给赤武帝,入宫后便颇得圣宠。
她未入宫时便暂住在陆府,与陆游冶还算相熟,算起辈分,陆游冶还须叫她一声姑母。
深宫孤寂,她的父母亲人俱在外地,平日只能见到在宫中学习的陆游冶,因此二人竟比陆夫人在陆府时更要好。
“姑母。”
见陆游冶来了,陆夫人忙拉着她坐下,先是问了家中亲人如何,又问了近日的新鲜事。
陆游冶一一作答,可没提陆无遗的事。
陆夫人身居宫围,消息竟也灵通,主动与她说起此事。
也对,本就有流言蜚语,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再是消息闭塞之人也知道了,更何况事关本家。
“昨日陛下来我宫中时,说起关于无遗的流言来得有些奇怪,兄长领了如此重要的差事,平安回来定能加官晋爵,此时发生这档子事,难保不是有人做局,那上门来的湘娘你们可查清了。”
当然是查了,这三日前前后后不知派了几波人去句容、毗陵,还特意让人查访当年老仆,调查结果都是那田湘真是二十年前陆氏迁徙路上意外抱错的真千金。
这只能是天意弄人了。
赤武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八卦臣子家事,他这是在借陆夫人的口,提点陆氏。
而陆游冶也做好了准备。
那日斗金楼传播谣言的商贩已被拿住。
在尸幽友善的问询下,二人吐露他们确实是收了别人的钱,在建业各处达官贵人出入之地散播于陆无遗不利的话。
可对方只是一个普通僮仆,根本看不出是谁家的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流言矛头面上直指陆无遗,但细细想来这话暗合了晋朝末期起义军的口号:苍天已死,青天当立。贵贱相等,贫富均一。
当年起义军领头人青天师死后,四散的起义军被编入各路诸侯的军队,若当时有人遁逃至今也说得通,如今又想起来兴风作乱了。
也难怪陛下都出面了。
流言么,自古以来要么随着时间逐渐消散,要么愈演愈烈直到掀起万丈波澜。
准备的点心都被陆游冶带回陆府。
陆无愧最是贪吃,听闻陆游冶带了宫里的吃食,匆忙跑到她面前献殷勤。
“阿冶,你知道我最爱吃宫里的藕粉桂花酥了……”
陆府大多不爱吃点心,这盒其实本来就是给她带的。
“阿愧我且问你,你这几日与湘娘处得不错,可觉得有何问题?若是答得上来……这盒子里还有玫瑰蒸乳糕,我一并给你。”
陆无愧托着小脸思忖片刻,正经说,“阿冶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
她凑到陆游冶耳边
“夫人好像已经在为湘娘相看了”
虽说二十未嫁确乎有些晚了,但湘娘才回来三天,叔母为何这般着急。
陆游冶问道:“你如何得知?”
陆无愧打开盒子,香气扑鼻。
“我是小孩嘛,云满楼我常去,湘娘那边点心也多,大家都不会想到防备我,我无意中瞧见湘娘桌案上一大堆画卷,还有一卷在她床头,藏得可好了。”
“她们都以为我不懂……真是小瞧我了。”
陆无愧身为庶女不仅在陆府如鱼得水,建业同龄圈子中广结好友,自有她的智慧。
“例如阿姊和湘娘,你两头下注。”陆游冶早就看破她的把戏。
陆无愧心虚一笑,“嘿嘿,我是小孩嘛……”
湘娘那边定有猫腻,既然叔母在忙着为湘娘相看,想来之前给阿姊想的那个法子怕是不成了。
但当务之急是解决流言,抓住青天余党,陆游冶在心中权衡一二,脚步终是往地牢的方向走。
阴森可怖的地牢中飘荡着铁链拖地摩擦声。
二人衣衫脏污,头发散乱,面容也消瘦了些。
他们真的只是升斗小民,上次财迷心窍,才污了贵人名声,领教过大人物兵不见血刃的手段后,才知道为何本地商贩众多,偏偏是他们两个刚入建业的外乡人拿了这钱。
“早说别惹事!”
“你还有脸说我?当初那锭金子你不也收了?”
两人各自争吵起来,精神很是不错。
二人只在关进来那日见过尸幽,身在不见天日幽暗潮湿的地牢中,每日仅僮仆会带来食物,心理早已承受不住。
来人是个女子,孤身入地牢,像是带来一阵朔北凛冽的寒风,吹散此处的幽冥,真称得上欺霜傲雪之姿,带月披星之貌。
“我有疑问,还望二位解答。”
心知答完这位贵人的问话便可从着阴森恐怖之所出去,两人便如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约莫三日前晚上,二人刚入建业行商,无处落脚,竟被骗子骗去了大半钱财与货资,不得不露宿街头,此时一位身高约七尺的清秀僮仆找上门来,说瞧着他俩可怜,请他们吃了顿酒,聊起当日建业城里最新鲜的传言。
而当时,他们连陆无遗是谁都不知道。
将他俩安顿在客栈后,僮仆留下金银欲走,二人感激不尽,问他姓名言日后若能发达便上门报答。
僮仆含笑只说可怜陆氏真千金,明明天生贵命却颠沛半生,一个流民之子心安理得地霸占其身份,他颇有些打抱不平,若二人真想报答,便让全建业的百姓都知道此事,于是便教了两人那套话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捋顺,自己也琢磨出不对来。
“这就是个圈套啊,可怜你我人生地不熟,被人当枪使还感激人家呢。”
“女郎,我知您是大人物,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真的毫无冒犯之心呐。”
“这几日下人招待不周,怠慢了二位,我派他们好生照顾你们,日后你们若是再次见到那僮仆,告知他们即可。”
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一番交流。
这意思是能走?但要被人监视?
管他呢!先离开再说。
陆游冶并不管他们的想法,无论此二人是否同意,她都会派人监视,毕竟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不仅能辨认那僮仆,若是青天余党发现他们二人还活着,必然能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