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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来者不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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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只听得一声巨响,整个头脑都仿佛被重重敲击!
迎面一道寒光彻底叫陆游冶清醒过来。
来者不善,若非梦中警示,今日她怕是要命丧在自己家中。
那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寒光乍现,刀落如惊雷乍响。
执刀人身着黑衣,月光在他的铜质面罩上反射出比刀锋还凛冽的光。
“刺客!?”
少女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逃脱刀下,乌黑垂顺被仆人精心打理的长发被斩落一缕。
但此刻陆游冶已然顾不上此等身外之物,她随即如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猛地将床头的钧窑瓷砸向地面。
乍响的瓷器碎裂声引起了在外巡逻的家兵注意。
她趁着那人分神,躲到了屏风之后。
此人步伐稳健,气息平稳,目带精光,是个罕见的高手。
这般声响竟未引来岱英等人,这贼人定先迷晕了她院中仆妇。
此人竟还心思缜密,陆游冶暗自咬牙。
幸而今晚她特地吩咐家兵严加巡逻。
此时外头已起喧嚣。
数百人的脚步越发靠近。
陆游冶定下心神,与黑衣人周旋。
“我能付你背后之人百倍的价钱,只要你能放过我。”
黑衣人沉默不语,见一刀无法斩断少女的身体。
他手腕柔若无骨,瞬间转换成横刀的姿势,仿佛那足以劈开七宝床的力道不带丝毫惯性。
他只想杀了她。
陆游冶心头一沉,不为财帛动心的人常有,但一丝一毫反应都无,莫非是仇敌?
她思来想去自己近日并未与人结仇。
此人出手便是奔着要她性命而去,莫非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若是讨要什么机要密件,你可找错了人。”
黑衣人步步逼近,他大可一刀给她个痛快,却偏要慢慢踱步,逼得她心头直跳,惊惧万分。
已经没有容她思考的时间了。
对方手握长刀,顷刻间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想办法继续打探消息,于是接着说,“这位壮士,你我素未谋面,可是被奸人欺瞒,误了好人?“
她本以为黑衣人会像之前两问那般一言不发,但出乎意料的,她听见了一声嗤笑。
“没找错,是你。”
低沉的笑声因为铜面具有些失真,但陆游冶依旧能判断出那声音应当属于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
“能活这么多年……你本应感恩戴德了,孽种!”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纵身一跃,直直劈向仙鹤云母屏风。
“看箭!”
说时迟那时快,陆游冶话音未落,一点寒芒已至。
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箭仿佛带有万钧之力,穿过屏风雕刻的孔隙,与刀锋相对。
“碰——”
竟逼退了那如烈酒般勇往直前的刀刃。
黑衣人手臂发麻,被震得倒退几步。
“怎么可能?你居然——”
这时,家兵破门而入。
黑衣人见良机已失,倒也没与家兵周旋,干脆地跳窗而逃。
陆游冶放下手中长弓,酸胀之感使得她的手臂不自觉的颤抖。
她面色阴沉地下命令。
“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为首的队什带大半家兵追着黑衣人逃离的方向,剩下一些人则在府中搜查黑衣人是否有同伙。
陆游冶站在若废墟般的房内,长发如瀑。
如葱段般的十指抚过木质的长弓,它是如此的朴素,仅仅由桑木制成,与整间雕梁画栋写满了尊贵的屋子格格不入,偏偏又凭借着其优雅流畅的曲线,完美地嵌入价值千金的仙鹤云母屏风。
这一番响动,注定今晚的陆家,无人安眠。
“刺杀?怎么回事?”
老夫人气得手抖,“没用的东西!堂堂陆氏,竟叫一个毛头小贼闯了进来!”
岱英和数十位伺候陆游冶的侍女跪在堂下瑟瑟发抖,泣不成声。
明明女郎提醒过今日或许会有风波,竟还是让女郎受惊,甚至那贼人还差点杀了女郎。
若女郎真的出事,她们怕是自裁也不足以泄去陆氏的怒火,还会为家人招致灾祸。
陆游冶换了身轻便的长袍,挽了简单的发髻,端庄坐在一旁的玉席上。
她按了按眉心,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冰冷,“祖母不必生气,那人武功高强,即便事发时她们在我身边也不过多添几道亡魂罢。”? 岱英听懂了她的意思,带着众侍女叩谢拜恩。
“都在此地等候也无用,我不过是在等桑队什回报,不过是个小贼,不足挂齿。祖母、三叔母,两位姐姐都先回去吧,不必陪我。我还得去书斋和库房看看是否有少东西。”
直接说那杀手是为杀她而来实在不妥,若是传扬出去,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不如直接推说是见财起意的毛贼,也省得家中长辈担忧。
陆无遗原本沉浸在身世的苦痛中,见妹妹遇此险境也顾不上自己伤心了。
“可有被伤到,快去请府医来。”
陆游冶连忙阻止,今日已经这么乱了,何况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被斩断了一缕发,算不上受伤。
陆无遗却很是心疼,要她搬去与她同住,她非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陆游冶心中一暖,心想这般好的阿姊,即便与她无血缘关系又何妨。
她自然不会答应,万一那黑衣人有同伙或者去而复返,她可不能连累阿姊。
“是啊,阿冶,何必这般辛苦,明日起来听回话不是一样的吗?”
田湘也跟着劝说,她倒是叫得亲热。
“是我考虑不周,湘娘舟车劳顿,应是早已困顿,还是先去歇息为好。”
“叔母?”
田湘似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合适,愣愣开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见陆游冶的话,陆三夫人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拉着田湘的手。
“既然阿冶都这么说了,母亲,我们就先走了。”
在路过陆无遗的时候,她微微顿住,轻声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陆无遗抬眸的一瞬间,好像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泪光。
陆游冶自然也是劝说几位女眷回去。
陆无遗只好点头回自己的院子,至于是否真是休息,可就不得而知了。
见儿媳妇携两位孙女离开,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好啊好啊,你长大了,学会说谎话糊弄我老婆子了!从前是有过刺杀,但从未进过你身,这次太危险了,若是你没有及时醒来——”
老夫人不敢说下去了,差一点,她含辛茹苦养育的孙女就要和她苦命的儿子一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死去。
陆游冶见状缓下语气,“祖母,我真的没事,我这不是及时醒来了吗?您忘记了?国师说过我可是被**守护的人。我才不会就这么简单去死。”
“快呸呸呸,不许说那个字!”老夫人急着说。
“报——”
是家兵回来了。
陆游冶猜测那人功夫极高,仅凭几个家兵怕是拿不住他。
果然,家兵汇报的结果也是如此,他们确实追到了那贼人,但是没想到那黑衣人竟还有同伙,在城外也明寺设下埋伏,有几个弟兄因此丢了性命,还有三十二人受伤。
老夫人越听越生气,“几个贼人都拿不到!你们都血性都去哪了?”
这位年轻的队什被说得面色赤红,“但……有位兄弟重伤了那贼人!我们打落了他的面具。”
面具入手生寒,确实是当时他戴的那个。
让人安顿死伤家兵后,陆游冶慢悠悠地问。
“是谁的功劳?”
尸幽被人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引起了女郎的注意。
他听见队什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他。”
感受到女郎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尸幽只觉得自己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才与黑衣人缠斗的时候生死一线间,他都没那么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
女郎的声音真好听,似天上的仙子。
“尸、尸幽。”他声音低低的,一个劲儿地垂下巴,像是要把自己的下巴塞到脖子里去。
陆游冶提起了兴趣,建业城里陆家的私兵是后来招募的,不似吴郡本家知根知底,她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没想到还真有人才被她罗致门下。
“‘是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的施?”
“不”尸幽抬起头,在触到陆游冶眼神的瞬间又低下去,“是’且诸侯盟,小国固必有尸盟者’。”
“以后你就是什长,手底下十个弟兄,平日里就跟着我吧。”
陆游冶对他的名字没再显露出更多的好奇。
“是!”
尸幽有些失落,但又开心于今后可以跟着女郎,日日见到女郎。
今日他未能手刃那贼人,真是无用,可女郎还是给了他机会。
尸幽不知道,此时的陆游冶正摩挲着手中的面具思考。
此人若是有同伙,为何不与同伙一道来杀她?
而且他称她为“孽种”,只能是私人恩怨了。
说起来,她不会也是“假千金”吧,毕竟单纯的恨只会让人攻击她的本身,可“孽种”这个词……明显是在说她出身有异。
想想那田湘和阿姊的“真假千金”,陆游冶还真有点心慌。
这人,必须要查,但此事决不能走漏风声。
翌日,斗金楼中。
一副铜面具被人随意丢在朱漆茶桌上。
端寥端详片刻后,开口道:“这是北地的技艺。”
他细细解释道:“你瞧此处有条线,是浇筑的痕迹,而且这面具比一般的铜面具要轻些,这只是一片铜皮,若是将其切开,里面或许还有东西,我猜,是铁。”
陆游冶唤了声尸幽。
“哗——”地一声,年轻的什长一刀便将面具切成两半,露出里面的灰白色内里,那是生铁的颜色。
“是七煞的人。”
大约三十年前,北晋的雄主创立了七杀营,专门培养训练暗杀、下毒的杀手,听闻里头的人无不是经历了非人的折磨才能出师,才能以七杀的名头做事。
当年争雄的七十二路英雄好汉十有三四不是倒在战场,而是被七杀的人暗杀,渐渐地,七杀就被传成了“七煞”。
她沉思片刻,“陛下派我三叔与南晋结盟,眼下使团都已到了湘水,距此有千里之遥,为何他们还留在建业?”
端寥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此事我必须马上告知陛下。”
七煞留在建业,那必然是要在建业杀人,可当前有谁值得七煞出手,除了远走南晋的使团,当然是宫里的贵人。
他身为赤武帝的中黄门,自然以主子的安危为先。
至于陆游冶……
许是七煞得到消息,陆府存有重要资料,只是陆游冶倒霉偏偏撞上了。
不然谁会专门杀一个只有才名的小女孩呢?
隆安八年端寥便被指派看护这个总角之龄便显露出才学的女孩,当年还未羽化登仙的国师评说陆游冶是“皎皎若朗月高悬,濯濯似浮光跃金”的时候,他就在这位女郎身边。
即便如此,端寥仍然不能理解为何赤武帝如此看重她。
若说是她高风亮节,鞠躬尽瘁的父亲的缘故,可赤武帝从不是念旧情的人。
如果他是,那么开国四姓就不会只剩下陆氏一家,独木难支。
这陛下啊,也算是桓国的开国皇帝,年纪却轻,当年桓国立国时他也不过二十又一的年纪,如今十六年过去,他却不算是三个国家中最年轻的帝王了。
因为北晋似乎与当年的大晋一样,除原先那位雄主之外,代代都活不过十三,仿佛是某种诅咒。
说起来,北晋的幼帝,今年十二?
想来派七煞至此的也不是幼帝,而是桓国与南晋真正的敌人——北晋太后,良姝。
当今天下,大致是三分,其为北晋、南晋及东桓,只不过陆游冶是东桓人,自然自称是大桓子民。
至于北晋和南晋,至今还在争论究竟谁才是大晋正统。
他们比谁都想吞并对方,成为真正的大晋,但两晋之间隔着连绵的山脉天险,世人称两晋之间有“三千川,穿不穿”。
若想出兵须得借道东桓,因此自东桓立国后,天下才算得上有些许的喘息,这一喘便喘了十六年。
为何说天下“大致”三分,因为其中更有星罗棋布的小国遍布大陆,但他们都曾是大晋的属国,亦或是五十年前,起兵的七十二路诸侯之一。
昨日先是陆家长女的“真假千金”疑团,晚上又是神秘黑衣人刺杀。
若说是巧合,也勉强说得通,毕竟“真假千金”实际上并未牵扯到陆游冶,而晚上的黑衣人却是只为取她性命而来。
可偏偏那黑衣人也说她身世有异。
陆游冶自然不会轻信一个疑似与自己有仇的人,但她习惯于将一切疑点都把握在自己手里。
而端寥是赤武帝派来的人,虽然她也不明白赤武帝此举的含义,但她能感知到,自己从未收服端寥,像铜面具此等信息可以告知对方,可自己的身世,还是谨慎些好。
因此端寥问起昨晚的情形,她并不说黑衣人与她的对话,只说对方一照面便挥刀相向,不与人进行任何交谈。
就让端寥猜想的成为现实吧,最好陛下也能这么想。
端寥身为中黄门,平素极少出宫,虽看顾陆游冶多年,却极少与她一同出现在人前。
即使在陆府也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但今日不巧,跟过来的偏偏是知道此事的陆无遗。
二人密谈之事多有不便,陆无遗便坐在相邻的厢房饮茶。
无意中听见楼下的闲言碎语,眼神一暗。
“听说了嘛,陆议郎的长女可是个假的!”
“这都是昨日上午的消息了,我可还知道,她原来还只是个流民之子。”
“嘘——这种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哼,我三姑姑的丈夫的二姨妈的父亲的大兄弟可是给陆府送菜的,这消息,保真!陆府上下都传遍了。”
“天呐,我也前见过她的,当时她与文姬站在一起,真真是谪仙般的姐妹。”
“哎,这说明哪有什么血统高贵,不都是锦衣玉食的供养着才能有那般风姿,要是我自小被这样的人家里长大,不说王侯将相,便是做个风流名士,何其潇洒!”
“还做白日梦呢?行了,走吧,吃完炊饼,咱得把剩下的货卖完。”
说话声渐渐远去,陆无遗只觉得心中不安。
原先她想眼下自己虽身份尴尬,但好歹无性命之忧。
虽然家里多了一个事事看她不顺眼的“妹妹”,可这是她该受的,好在还有姊妹和祖母相护。
至于婚事,若是王氏来退婚,她昨日也想明白了,不如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替陆家,替那位被她占了好命的湘娘祈福。
可她想得太好了,完全没有料到百姓的反应,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个笑话,街头巷尾议论过几天后便不会再有人提起。
可她忘了士族最看重的便是血统,即便陆家不看重,别的高门贵族也会嫌弃她玷污了士族的血统,甚至因此排挤陆家。
她的存在让平民意识到,自己与士族无甚区别,若是这种想法散播开来,陆无遗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她不能拖累陆家。
温润如玉的父亲,泼辣可爱的母亲,沉稳可靠的兄弟,活泼机灵的姐妹,慈惟肃穆的祖母,还有生来便是建业明珠的阿冶。
陆游冶开门的声音打破了陆无遗的思绪。
“阿姊,你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侮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