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箫湘馨云

1、第一话

　　遇见他是在那一年的夏天。
　　
　　当他迎面而来，带着淡淡的微笑，说：“学弟，欢迎！”
　　
　　炙烈的光芒灼痛了他的双眼，一瞬间，仿佛阳光亦黯淡不少。
　　
　　那一年，俞迩是刚刚考上大学的新鲜人。那一年他认识了他，即将毕业的温文少年伍澧。
　　
　　随后，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熟络了起来。或许是无意参加的舞会，或许是偶然相遇的书店，或许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终究成了朋友。
　　
　　他带他去观景，他带他去参加比赛，在考试前他为他通宵熬夜预备重点，毕业后他也常来学校看他，还要同学好好照顾他。
　　
　　一直，他都是这么温柔体贴，无限包容他的缺点任性。对他，他就像是……
　　
　　从何时起，俞迩渐渐喜欢上看他思考的模样，喜欢看他永远都带着淡淡笑容的面孔，喜欢听他责备却依然轻柔的声音，喜欢他静静的看着自己吃完他为他准备的点心，喜欢……
　　
　　何止一个喜欢了得？
　　
　　吃饭时，念的是他；读书时，想的是他；出去逛街，远处的人潮仿佛也有他的身影；和朋友们一起去狂欢，一群人醉倒在地毯上，他口中喊出的……是他的名字……
　　
　　他……就连梦中也都是他啊！
　　
　　反复想着，念着，只要这样都可以笑上好久。接到一通他的电话心情顿时飞扬起来。在他约了星期六见面后，他迫不及待的打开衣柜，想着应该穿那一件才最合适，不能太幼稚，不可以太老气，狂放不好，秀气如同女孩子也不行……而日子才不过是星期一。
　　
　　就这样，默默的待在他身边，享受着他的温柔，享受着他的体贴，俞迩一颗心迷失在无边的深渊里，再也回不来。
　　
　　他是不知道的啊。自从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后，俞迩总是偷偷的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凝视他，而他并未发觉。他的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依旧清澈，他的态度亲切中带有宠溺，只是没有……
　　
　　一次，俞迩状似不经意的问起：“你怎么都没有女朋友呢？总是和一个男人吃冰，不会怀念女孩子的好吗？”
　　
　　提心吊胆的等着他的回答，面上却是一副调侃的模样，其实心脏已经冲到了喉咙眼。
　　
　　他有好一会没作声，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叫他不忍。他的过去他不知道，也不想管，可是不愿他再次回忆起那些。
　　
　　还未开口，就听到他轻松的回答：“你小子笑起我来了，莫不是思春？我还真可怜，以后都没人陪了。”
　　
　　“不是不是，”他急忙道，“我没有喜欢……女孩子。”这也不算说谎，他确实没有喜欢女孩，因为他的心中早就被他占据。
　　
　　“也是了，本来就是交女朋友的年纪，倒是我忘了。总是霸占着你，没人生气吧？”他促狭的笑着，眼睛弯成一轮新月，好亮！
　　
　　忍住目眩和微微的酸意，他承诺：“不会，我才不想交女朋友。以后我可以一直陪着你，随传随到。”这却是一辈子的誓言！
　　
　　话刚出口就觉不妥，太露骨了，澧会不会察觉？万一他不能接受，那我们不是连朋友也……
　　
　　低垂着头，眼角余光透过前额头发间的缝隙偷偷看向他，只见：他依旧是那副笑容，丝毫没有动摇。俞迩放下心来，他不知道吧？却也有点点委屈荡入心间：他为何一点也不理解？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问过伍澧的恋爱状况。不管怎样，他会永远陪着他，以朋友的身份，静静在他身边……这样就够了。
　　
　　“至少我还能拥有他无尽的关怀，即使那更像是一种亲情和友情。”俞迩总是如此安慰自己，特别是当他看到他和研究院里的女同学有说有笑时。
　　
　　他一直以为在伍澧心中自己是不同的，是有着超然地位的，直到那一天……
　　
　　在他房中，俞迩无意翻到了他的相夹，“是澧以前的照片呢！”俞迩欣喜若狂，仿佛得到了什么宝贝：多看看，就可以更深的去了解他，也就会更进一步的贴近他的心。
　　
　　翻着翻着，血色从唇间褪去。一张女孩子的相片静静躺在中间，照片里的她笑得很甜，很美……和俞迩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女孩多了分文静和稚气。
　　
　　那一夜，俞迩不告而别，匆忙离去。
　　
　　“她是他的什么人？恋人吗？还是朋友？或者只是……很普通的……”
　　
　　坐在阳台上，他反复想着，无法入眠。心中被焦灼和一种叫做妒忌的情绪啃蚀着。
　　
　　“怎么办？澧是喜欢她的吧？不然不会洗出那么大一张照片独自放在一栏中。”
　　
　　而他不知道的是相夹后面尚有几百张女孩的容颜，快乐的，哀伤的，疯狂的，文静的……更多的只怕藏在了伍澧心里吧？！其实无知有时也是一种快乐。
　　
　　被各种心思折磨了好久，他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而那已经是三天后了。
　　
　　“你啊，粗心大意的毛病还是没改，书包丢在我家也不记得拿。你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联系不上。要再看不到你，我就准备报警了。”此时他絮叨得像个老妈子。
　　
　　默默的任他说教，俞迩心里却是冒着甜蜜：他还是关心我的。
　　
　　被喜欢的人轻轻的念着，也是一种幸福。
　　
　　俞迩再没有过类似的“失踪记”，再也没有跟伍澧闹过别扭。仿佛在几天内他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他学会了关心他，他学会了体贴他的辛苦，他学会了默默的付出不求回报。
　　
　　“因为现在在他身边的是我。”他的恬静笑容竟和她有些相似，“即使是替身，他还是真心对我好的。感情，不可能做假！”
　　
　　本来以为日子也就会一直这么过下去，他依旧和他打打闹闹，他依旧和他说说笑笑，他依旧和他天南地北的聊……就这么到天荒地老……
　　
　　但，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比那时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他，比那天他看到那张照片，隐约猜到自己或许只是一个替身的时候还要震惊。
　　
　　拐过街角，在快餐店门前，他看到了他，还有一个女孩。隔得远他无法看清女子的长相，却并不是很在意。伍澧很出色，直接间接向他表白的人绝对不少。不过至今为止他从未接受过。
　　
　　他们走向了他这面，远远的瞧着，俞迩心里竟有些不踏实：澧在笑，不同于平时温文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猛然间，女子的面孔灼痛了他的眼，她……是她！
　　
　　呆呆的站着，看着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情绪，他脑中一片空白……如何？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退缩的人。所以，即使是那个应该是他所爱的人回来了，他也从未放弃过努力。即使他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越走越近，相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澧还忘记了他们每周必有的活动，直到她正式成为他的女友，而他无能为力。
　　
　　当他把这个女孩介绍给他时，他竟然可以很自然的装出一脸惊讶：“哇，我们这么像？还以为什么时候有了个双胞胎姐姐不知道呢！”
　　
　　她和他相处得很好，他笑着祝福他们，她也把他当弟弟般看待。如果只是表面这样，真可算得上是圆满了。只是，人间哪来如此多的美满？痛从来都是比爱要多，要深的。而他，就是默默看着他们相拥，独自舔着流血的伤口。
　　
　　那一段时间，一度他以为自己会死去，会心痛到死去。可是他却活了过来，顽强的活了过来。
　　
　　两人订婚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轰入他的脑中：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为何这么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
　　
　　肺部的空气仿若一瞬间被抽干，他支持不住的跌坐在墙边，不住喘着大气。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好模糊，是谁？
　　
　　睁开眼却见白色，一种惨淡的白。医院？他怎么了？护士只是笑笑：“营养不良，晕倒了。”
　　
　　他不甚在意，在听到了他们订婚的消息后，去哪仿佛也变得不重要了。
　　
　　但总归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吧？但，几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是住在这里，澧和曳都来看过他好几次。
　　
　　医生神神秘秘的态度，护士避而不答，连他们也都老是转开话题，俞迩感到了不对劲。
　　
　　偷偷摸摸的溜进医生办公室，他终于体会到了祸不单行的道理：竟然是白血病！
　　
　　他得了绝症，在得知心爱之人就要属于别人之时，他又知道了自己已经是末期，拖不了三个月。
　　
　　哈哈哈哈，他不知道是改仰天长啸还是放声大哭：他做错了什么？
　　
　　只是，当看到澧和曳幸福相拥的画面，他懂了。老天是在帮他，帮他了结这段不该有的情缘。假绝症之手，帮他完成自己没有勇气去做的决定。
　　
　　这样不是更好吗？谁都不必再痛苦了。
　　
　　他不吃药，不配和疗程，每当澧说他，他只是淡淡的笑：“就让我平静过完这段时光，好吗？”
　　
　　等待着病魔在他体内肆虐，疯狂的破坏着全身血液，他终是撑不下去了。这天，离发现仅仅只有二十八天。
　　
　　静静的躺在床上，俞勉强转动眼珠，最后一次扫过窗外的树木，它们还是依旧□□，而我……
　　
　　寂静中隐约可闻澧的呼声：“让我进来，迩，我想要陪着你，为什么……”
　　
　　就这样吧，即使他不是女人，却依然有着“为悦己者容”的心思。这些日子病痛的折磨，他早已不成人形。不想在最后让他见到丑陋的自己，即使不能拥有，亦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有点倔强，有些可爱的男孩。
　　
　　“我想他记住最美的一面，以后在他心中会永远留一个位置给我吗？他的一个学弟，一个朋友，一个……弟弟？会吗？一个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可是我不后悔！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有人给了他快乐，给了他幸福，就够了。他会笑，在我离去后，他会有人照顾。所以，他会淡忘，也好，与其让大家都痛苦，这样才是最好的方式。”
　　
　　“只要你快乐啊……”唇边荡着微微的笑，一丝甜美浮现在面庞，仿若又回到了那一年，他刚进校园的那一年，他认识他的那一年……神采从狡黠的眼眸中流失……一片空白……
　　
　　窗外，骄阳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