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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当啷”的余音还在冰冷的殓房石壁间碰撞、消散,如同裴烬此刻碎裂的信念。
      谢沉璧急促而破碎的喘息声成了这死寂里唯一的活物证明。她乌紫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那双燃烧着恨意与执拗的墨瞳,终究抵不过濒临崩溃的躯壳,眼睫剧烈地颤动几下,如同断了翅的蝶,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灰暗。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着那口不甘心的气还吊着。
      裴烬僵立着。那枚染血的粗劣玉蝉,如同烧红的炭块,死死地烙在他的掌心。烙印的图案、母亲在雪地里绝望的眼神、谢沉璧控诉的“恶鬼”二字……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撞击,搅得天翻地覆。
      他杀了谁?
      他引以为傲的“真相”,是什么?
      他三十年来奉为圭臬的刀,沾着的,到底是谁的血?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巨大的虚无和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头腥甜翻涌,被他死死压住。那双曾令整个京城颤栗的深眸,此刻只剩下茫然和一种近乎毁灭的震荡。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玉蝉粗糙的棱角深深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门口跪伏的校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指挥使大人。不是冷酷,不是暴怒,而是一种…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的、濒临崩塌的脆弱。那柄从不离身的银钩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像被主人遗弃的断肢。
      “大…大人…”校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出来,“这…这女子…如何处置?”
      “处置”二字,像一根针,猛地刺入裴烬混乱的意识。
      处置?如何处置?像对待诏狱里那些“罪人”一样,用银钩撬开她的嘴,用烙铁烫上锦衣卫的印记?还是…像对待谢家其他人一样…彻底抹去?
      裴烬的目光缓缓移向石台上那张苍白浮肿、紧闭双眼的脸。那锁骨下方的烙印,在摇曳的灯光下,依旧狰狞刺目。这烙印…这玉蝉…她口中那些被血洗的家族…这一切,像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将他死死缠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一切荒谬绝伦的答案。一个能告诉他,他这半生,究竟是在替天行道,还是在为虎作伥的答案!
      “带…回…北镇抚司。”裴烬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诏狱…最深处…单间。找…最好的大夫。”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别让她死了。”
      “是…是!属下遵命!”校尉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门外,去安排人手和大夫。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就是铁律,哪怕这命令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
      殓房里再次只剩下裴烬和石台上无声无息的谢沉璧,以及那柄孤零零的银钩。
      裴烬缓缓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他没有去捡那柄象征着他权力和过往的银钩,反而伸出另一只没有握着玉蝉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谢沉璧被粗暴撕裂的粗布衣领,轻轻拢了拢,试图遮住那个烙印和裸露的皮肤。指尖触碰到她冰冷僵硬的脖颈,那股死气让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他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和那个烙印一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玄色的麒麟服袍角在阴冷的风中翻卷,带起一股浓重的血腥与河底淤泥混合的腐败气息。他没有回头,背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拉得极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仓惶与沉重。
      ---
      北镇抚司,指挥使值房。
      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酒气。地上散落着几个空了的酒坛,坛身上印着“烧刀子”三个猩红的大字,辛辣刺鼻。
      裴烬没有点灯。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冰冷的太师椅里,背对着门,面朝着一堵挂满卷宗和刑具的墙。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高窗的缝隙,吝啬地洒进来一丝,勉强勾勒出他如同磐石般僵硬的轮廓。
      他手里没有刀,没有卷宗,只有那枚小小的、染血的玉蝉。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粗糙的玉质和干涸的血块。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重温母亲当年将它塞入口中时,那绝望的体温和刺骨的冰冷。
      “恶鬼…”他低低地念着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柳廷敬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陈肃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奏对、张伯远清流领袖的声望…还有谢珩,那个据说刚直不阿、最终却因“贪墨军饷”被他满门抄斩的兵部侍郎…他们的脸在眼前晃动,渐渐扭曲,与记忆中那个烙印着鬼蝎图案的人牙子狞笑的脸重叠在一起。
      “呵…呵呵…”低沉的、压抑的笑声从裴烬的喉咙里滚出来,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自毁的疯狂。他猛地举起酒坛,仰头灌下最后一口辛辣的液体。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口那把名为“真相”的毒火。
      “报!”门外传来校尉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的声音,“大人,那…那位姑娘醒了!”
      裴烬灌酒的动作猛地顿住。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近乎野兽般的锐利光芒。他将空酒坛随手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站起了身。
      ---
      诏狱最深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铅块。这里的单间,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石砌的坟墓。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有墙壁上渗出的水滴,规律地敲打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永恒的滴答声。
      墙壁上插着一支火把,昏黄跳跃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角落里铺着一层薄薄的、相对干净的干草。谢沉璧就蜷缩在那里。
      她身上的湿衣已被换下,穿着一件粗糙但干净的囚服,显得她更加瘦小单薄。脸上的浮肿消退了一些,露出原本清秀却异常苍白的轮廓。此刻,她正半倚着冰冷的石壁,墨色的眼瞳在火光映照下,幽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和深埋其下的、冰冷的恨意。
      铁门被缓缓推开,沉重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道高大而压抑的身影,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堵在了门口。光线被他完全挡住,阴影瞬间笼罩了蜷缩在角落的谢沉璧。
      裴烬走了进来。他没有关门,任由那点微弱的光从门口透入。他一步步走向角落,脚步在寂静的石室里发出清晰的回响。他停在离谢沉璧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风暴:审视、探究、残余的暴戾,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混乱与…一丝几不可查的动摇。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哔剥声和远处水滴的滴答声。一种无形的角力在沉默中展开。
      最终,是谢沉璧打破了死寂。她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冰锥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裴烬的心上:
      “裴指挥使…是来…灭口的吗?”她的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惨淡的、充满讽刺的弧度,“就像…七年前…对我谢家…那样?”
      裴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那双深眸中的风暴骤然加剧。他猛地俯身,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冰冷的大手如同铁钳,瞬间扼住了谢沉璧纤细脆弱的脖颈!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瞬间窒息,苍白的脸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咯咯”声。
      他的脸逼近她,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最细微的情绪。裴烬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刮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说。把你知道的…所有…一字不落…说出来。”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感受着指下那脆弱喉骨的颤抖,“若有半句虚言…本座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诏狱里惯用的威胁,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疯狂。
      谢沉璧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那双被扼得几乎翻白的眼睛里,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灼烧裴烬的脸。她死死盯着他,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被压迫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柳…廷敬…户部…管漕运…私开…鬼市…水道…专运…‘货’…”
      “…陈肃…都察院…弹劾…清流…皆是…障眼…专替…‘贵人们’…扫清…障碍…”
      “…张伯远…内阁…旧勋…暗卫营…本就是…他们…一手…扶持…为…勋贵…养…私兵…死士…”
      “…我爹…谢珩…” 提到父亲的名字,谢沉璧的声音陡然尖锐,带着泣血的悲愤,“…兵部…掌…军籍…失踪…孩童…皆被…他…以…‘逃兵’、‘绝户’…之名…勾销…便于…鬼市…买卖…”
      她每吐出一个名字,每揭露一条罪状,裴烬扼住她脖颈的手指就僵硬一分。这些名字,这些官职,这些罪行…与他当年查办的卷宗里,那些被精心罗织的“罪证”何其相似!却又何其不同!卷宗里,他们是贪墨、是渎职、是结党营私。而在这里,在谢沉璧泣血的控诉里,他们是贩卖人口、是草菅人命、是披着官袍、吸吮着无数孩童血肉骨髓的…真正恶鬼!
      “证据…”裴烬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但目光却更加锐利如刀,死死钉在谢沉璧脸上,“…你如何…知道这些?…那玉蝉…从何而来?”
      谢沉璧剧烈地呛咳起来,贪婪地呼吸着涌入的空气。她看着裴烬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急切,嘴角的讽刺更深了。
      “证据?”她喘息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更显冰冷,“…裴指挥使…屠门…抄家…灭族…的时候…可曾…真正…翻找过…你要的…证据?” 她的目光扫过裴烬紧握的、握着玉蝉的那只手,“…那玉蝉…是你娘…临死前…死死攥在…手里的…被…谢家…一个…老仆…拼死…捡到…藏了…七年…”
      裴烬的手猛地一颤!母亲攥在手里的玉蝉!被谢家老仆藏了七年!那个雪夜的画面再次清晰——母亲被掴倒在地,血染白雪,右手似乎…确实紧紧握着什么!
      谢沉璧盯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继续用那嘶哑的声音,投下最后一枚重磅的炸弹:
      “…那老仆…临死前…告诉我…当年…参与…鬼市…贩卖…孩童…的…不止…这些…被…你…杀掉的…官…”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直刺裴烬的耳膜:
      “…真正的…大主顾…是…宫里…那些…断了…香火…又…想要…延续…血脉…或…培养…绝对…忠心…死士的…老…阉…狗…!还有…开国…勋贵…那些…见不得光…的…‘老…太…爷…’!”
      “…他们…才是…鬼市…背后…真正的…东家!…你杀的…不过是…替他们…跑腿…销账…的…狗!”
      “宫里…勋贵…”裴烬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一瞬间,许多被忽视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为什么他查办的这些案子,虽然证据“确凿”,却总感觉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为什么他每次屠戮满门,皇帝都只是默许,甚至在他手段过于酷烈引来朝野非议时,还会轻描淡写地替他挡下?为什么…他裴烬,一个从暗卫营最底层爬出来的、只懂得杀戮的工具,会被赋予如此大的权力,成为悬在京城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
      难道…他这把刀,从一开始,就被握在那些真正需要清除“知情者”和“办事不利者”的“老阉狗”和“老太爷”们手中?他自以为是的“肃清朝纲”,不过是替那些真正的恶鬼,清理门户、杀人灭口?!
      “轰隆——!”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裴烬的识海中炸响!远比殓房中玉蝉落地那声更加猛烈,更加彻底!他感觉自己脚下坚实的地面瞬间崩塌,整个人坠入了无底的冰窟深渊!
      扼住谢沉璧脖颈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垂落身侧。他甚至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如同瞬间被抽走了脊梁。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扼住谢沉璧喉咙的手。这只手,曾经握刀杀敌,稳如泰山;曾经执笔勾决,冷酷无情;曾经在诏狱里,让无数硬汉哀嚎求饶…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尖冰凉麻木。
      他猛地看向自己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那枚染血的玉蝉,几乎要被他生生捏碎!母亲绝望的眼神,谢沉璧冰冷的控诉,皇帝那看似信任实则深不可测的“睁一眼闭一眼”…无数画面、声音疯狂交织、撕扯!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裴烬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饱含的痛苦、愤怒、被愚弄的狂怒以及彻骨的绝望,比诏狱里最凄厉的惨叫更令人心悸!
      他猛地扬起那只握着玉蝉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身后冰冷的石壁!
      “砰!!!”
      沉闷的巨响在狭窄的石室里炸开!碎石飞溅!鲜血,瞬间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汩汩涌出,沿着苍白的手背蜿蜒流下,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嗒…嗒…”声。那枚染血的玉蝉,依旧死死地嵌在他的血肉之中。
      剧烈的疼痛从手背传来,却奇异地暂时压过了心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洪流。他靠着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湿了鬓角,眼神涣散而混乱,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角落里的谢沉璧,蜷缩着身体,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的“活阎罗”,在她带来的真相面前,彻底崩溃、自毁的模样。她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她知道,这把刀,已经彻底崩断了刃,也…终于对准了自己握刀的手。
      良久,裴烬粗重的喘息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额前凌乱的发丝,死死地盯住谢沉璧。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冷酷或暴戾,而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混乱,以及一种…近乎毁灭后、从灰烬中挣扎而出的、扭曲的清醒。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谢沉璧迎着他混乱而锐利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慢慢地、支撑着虚弱的身体,靠着冰冷的石壁坐直了一些。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两口深潭,清晰地映出裴烬此刻狼狈而癫狂的身影。
      她轻轻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裴烬…裴指挥使…”
      她的目光扫过他鲜血淋漓、依旧紧握着玉蝉的手,又落回他布满血丝、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你…屠戮…半生…视人如草芥…视法度如无物…”
      “…你…手上…沾的血…比护城河…还要深…”
      “…你…是皇帝…最听话…也…最锋利…的…一把刀…”
      “…你…是…人人…畏之如虎的…‘活阎罗’…”
      她每说一句,裴烬的身体就绷紧一分,眼中的风暴就加剧一分,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赤裸和痛苦。
      最后,谢沉璧停顿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同归于尽的火焰。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石室中:
      “我想要的…”
      “…是你这把…沾满…我谢家…和无数…冤魂…之血的…刀…”
      “…调转…刀锋…”
      “…指向…真正的…恶鬼!”
      “…指向…那些…藏在…深宫…和…勋贵府邸…最深处…的…”
      “…老!阉!狗!和!老!太!爷!”
      “…把…他们…”
      “…拖进…你亲手…打造的…”
      “…这!座!血!色!诏!狱!”
      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裴烬心脏最深处那个被“真相”撕开的巨大裂口!
      指向真正的恶鬼?拖进诏狱?
      这无异于让他…弑君!反叛!与整个大明帝国最根深蒂固、最恐怖的势力为敌!
      裴烬猛地吸了一口冷气,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胸口!他看着眼前这个苍白、虚弱、却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沉默了。石室里只剩下他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手背鲜血滴落的“嗒嗒”声。时间仿佛凝固。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眼中激烈的天人交战——杀戮的本能、被愚弄的狂怒、滔天的恨意、对毁灭的恐惧…以及…那枚染血的玉蝉和母亲倒在雪地里的身影,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裴烬沾满鲜血和污泥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他没有去看谢沉璧,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投向了某个未知的、充满血腥与毁灭的未来。
      那只染血的手,最终没有落下,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山岳倾倒般的沉重,伸向了腰间——那里,挂着一块冰冷的、象征着锦衣卫最高权柄的玄铁令牌。
      他的手指,带着未干的血迹,死死攥住了那块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色。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混乱、痛苦、挣扎,最终都被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拖入地狱的疯狂与决绝所吞噬。他看着谢沉璧,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寒意和毁灭的气息。
      “好。”
      一个字。
      低沉,嘶哑。
      如同地狱判官的朱笔,在生死簿上划下的最后一笔。
      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和踏破黄泉的疯狂。
      血色诏狱的门,在这一刻,终于向它的主人,也向它最终的猎物,彻底敞开。而裴烬手中那枚染血的玉蝉,在昏暗的火光下,仿佛无声地,淌下了一滴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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