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我儿笑了 ...
-
钟声的余波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涟漪,在天地间一圈圈荡开,所过之处,万物皆染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柔情。
坚硬的矿脉深处,灵石竟泛起温润如玉的光泽,原本狂暴的地火也变得驯顺,火舌舔舐着岩壁,像是情人的低语。
山林间,一向凶猛的灵兽收敛了爪牙,成双成对地依偎在一起,交颈低鸣,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些以斩断七情六欲为修行根基的宗门。
一名正在峭壁上练剑的无情道剑修,剑势本应凌厉决绝,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剑锋划过空气,带起的竟是一段婉转的调子,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口中已无意识地哼起了一首凡俗间的绵绵情歌。
这片天地,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注入了名为“情”的灵魂。
双源养胎阵的核心,苏晚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凤眸里,此刻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苏晚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原本支撑着整个修真界运转的“灵”、“法”、“劫”三大铁律,在这一刻竟被一股更为蛮横、也更为温柔的力量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那股力量,源自人心,源自生灵本能,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情”之律。
“天道乱了律,这是我们的窗口。”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话音未落,苏晚已闭上双眸,神念如潮水般涌向自己的腹部。
没有丝毫犹豫,她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催动了那早已与胎儿建立的“胎息共契”。
混沌灵根,这道万古唯一的奇迹,在她的引导下,不再是单纯地供给养分,而是像无数细密的金色丝线,主动地、彻底地与腹中那颗小小的心脏脉络交融、缠绕、合为一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共鸣在苏晚与胎儿之间炸开。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母与子,更像是一株同根而生的双生莲。
胎儿的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混沌灵根的运转;而混沌灵根的每一次呼吸,也都将最本源的混沌之力,直接灌注入胎儿的血脉深处。
“母子同根”之势,成!
然而,就在这股新生之力达到顶峰的瞬间,一旁的叶怀瑾却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
“噗——”
一口金色的佛血猛地喷出,洒在身前的青石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剧痛,撕心裂肺的剧痛,从他道基的最深处炸开。
那是他的“情基”,是他以佛法强行斩断、却又因苏晚而重新生根的情感基石,在天地间这股蛮横的情律冲击下,瞬间崩裂了。
万针穿心,神魂撕裂,亦不过如此。
叶怀瑾的识海剧烈摇晃,那片由无尽佛国愿力构筑的金色海洋掀起滔天巨浪,悬于中央的佛愿之灯,光芒急剧黯淡,灯芯上的那一点心火,已然到了几近熄灭的边缘。
一旦此灯熄灭,他将彻底沦为无思无想的佛陀金身,再非叶怀瑾。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一道奇异的悸动,突兀地从外界传来。
是胎儿的心脉!
那刚刚与混沌灵根彻底交融的心脉,猛地一震。
紧接着,一道至纯至净、带着初生混沌气息的灵流,竟无视一切壁垒,逆向涌入了他那即将崩塌的识海。
这股灵流是如此的温柔,又是如此的强大。
它没有去修补破碎的佛国,也没有去重燃佛愿,只是化作一只小小的、柔软的手,轻轻地托住了那盏摇曳欲坠的佛愿之灯,护住了那最后一缕即将熄灭的心火。
恍惚间,叶怀瑾的识海中,一个模糊的婴孩虚影,迈着蹒跚的步伐,一点点向他走来。
那婴影浑身笼罩在混沌气中,看不清面容,却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了他的眉心。
一道稚嫩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意识波动,如初春的细雨,悄然渗入他干涸的神魂。
“父,别灭。”
叶怀瑾僵住了。
他那双自修行以来便再无波澜、仿佛承载着三千世界生灭的金色眼眸,在这一刻,剧烈地翻涌起来。
金色、慈悲、淡漠、挣扎……无数情绪交织,最终,一切都融化在一滴滚烫的液体中。
那滴泪,顺着他俊美却苍白的面颊,缓缓滑落。
这是他成为佛子之后,落下的第一滴泪。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佛宗圣地,须弥山。
明法被数十名身着金刚法袍的律司僧人围困于山门之下,沉重的“镇法枷”锁住了他的琵琶骨,封禁了他全身的佛元。
他却毫无阶下囚的自觉,依旧挺直着脊梁,神情冷漠,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面对律司首座“你可知罪”的喝问,他一言不发。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刀,猛地咬破指尖。
鲜血涌出,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通往佛宗圣殿的万级石阶第一阶上,奋力写下三个大字——
问天录!
三字写就,血光冲天而起,竟如一道血色惊雷,直贯云霄。
下一息,须弥山祖庭深处,那口自佛宗开创以来,非宗门存亡之际绝不会响起的祖庭佛钟,毫无预兆地,“当——当——当——”自鸣三响!
钟声古朴苍凉,传遍了整座须弥山。
所有围观的佛宗弟子,无不哗然。
一名刚刚剃度不久的年轻沙弥,望着那血光与钟声,感受着天地间那股陌生的“情”之律动,竟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天道若正,何须问?”
明法听到了,他缓缓抬头,望向遥远天际的情渊方向,那里是苏晚和叶怀瑾所在之地。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谁承诺:“我已不是执法者,是……叩钟人。”
更深邃的地底,情渊地脉的最深处。
温如卿盘膝而坐,周身环绕着无数玄奥的符文。
他作为此地的护道者,正全力维持着结界的稳定。
可就在这时,他骇然发现,那些本应由他掌控的、构成第十三道钟声钟槌的符文,竟然开始反向生长!
它们不再沉寂于地底,而是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化作无数紫金色的藤蔓,顺着地脉的纹路,从大地深处,挣扎着、攀附着,向着天穹的方向疯狂蔓延。
它们的目标,仿佛是那高悬于天际的月亮。
情藤攀月!
温如卿浑身一震,一个颠覆性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错了,我们都错了!不是我们在适应天地,是它……是这方天地,在适应我们!”
他猛然醒悟,不再试图压制这股反向之力。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竟主动催动护道结界,将这股磅礴的、由下至上的符文反向之力,全数引导注入他怀中那本《情心诀》总纲的玉简之中。
玉简光芒大盛,总纲法门的核心口诀,在温如卿的注视下,开始悄然自行改写。
那开篇第一句,从“顺天应人,以情入道”,缓缓变成了——“我心即天心,以情定道”!
阵法之中,苏晚清晰地感觉到,腹中胎儿的灵识愈发活跃与清晰。
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生命印记,而是一个能够与她进行简单情绪交流的独立意识。
当苏晚因为感知到叶怀瑾咳血倒地而心痛欲裂时,那小小的胎儿竟主动从交融的心脉中,释放出一股温暖柔和的灵流,轻轻抚慰着她绷紧的心弦,仿佛在说:“娘,不痛。”
苏晚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她忽然彻底明白了。
“它不是在继承情钟,它在……重新定义情。”
这个孩子,这个由混沌灵根与佛子精血孕育的生命,从诞生之初,就站在了所有规则的对立面,或者说,是所有规则的源头。
苏晚深吸一口气,神念微动,以自己不朽不灭的混沌灵根为笔,以身下庞大复杂的双源养胎阵为纸,开始一笔一划地记录、推演、完善那套刚刚形成的、独一无二的共鸣法门。
“这套功法,不叫《胎息共契》,”她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为人母的骄傲与温柔,“它叫,《母子钟》。”
夜,愈发深沉。
就在整个修真界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情律中或迷茫、或抗争、或顺应之时,情渊的最深处,那片虚无的根源之地,忽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天地骨血摩擦的轻响。
第十四道钟声。
它尚未响起,却已在万物的灵魂深处,悄然酝酿。
苍穹之上,那只代表天道无情意志的劫眼,再一次缓缓睁开。
冰冷的、漠然的视线俯瞰着整个世界,似乎在寻找着律法混乱的根源。
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在那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劫云漩涡边缘,竟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圈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淡金色涟漪。
那景象,仿佛天道本身,也在尝试着……学习心跳。
苏晚盘坐在阵中,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小腹。
苏晚感受到了一次轻快的、不同寻常的胎动,那感觉不像是在挣扎,反倒像是在……笑。
苏晚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不怕它?”
腹中的心脉,轻轻地、愉悦地跳动了一下,一道清晰的意识传来,充满了纯粹的童真与好奇。
“它眨了眼,我笑了。”
一直靠在她肩头,缓缓平复着伤势的叶怀瑾,此刻也睁开了眼。
他望着天穹那只带着金色涟漪的巨眼,眼底的佛光与情愫交织,化作前所未有的深邃。
他握住苏晚的手,低声道:“下一次,我们不抢了——我们,等它先响。”
话音落下,天地间那股汹涌的“情”之力仿佛得到了某种确认,渐渐平息了狂暴的浪潮。
世界依旧是那个世界,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气息,却已然不同。
十三道钟声的余波渐渐隐去,可一种全新的、更加深沉的韵律,已经悄然扎根于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等待着下一次被唤醒的时刻。
这片刚刚经历过剧变的天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在积蓄着更为浩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