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逝者已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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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程樾白第二次直面死亡。
第一次是他的父亲。
那个时候，年纪还小的他并不能做什么，只被迫跟在一群大人的身后，听从他们的指挥，像个被牵着线支配的玩偶。
他并不觉得有何悲痛，毕竟，他的父亲并不爱他。他也谈不上多少对父亲的爱，有的只是对未来人生的忧虑，他成为了孤儿是不是要进福利院啊？
他没能成为孤儿，被顾庭知带回了家。
多了三位家人，温和可亲的阿姨、正直谦和的叔叔以及，姐姐。
现在，他只有姐姐了。
程樾白在医护人员的指路下，一路疾跑向太平间。
眼见着目的地近在眼前，脚步却像是沾上粘稠的胶水，一点点地慢了下来。明明再走过一个拐角就能抵达目的地，见到那个人，他却莫名地感到了害怕。
他的亲生母亲因为生育他落下病根，英年早逝。
他的父亲在支教时为了救学生去世。
如今，顾叔叔和郑阿姨也不在了。
他的亲近之人正在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让他不禁生出某种怀疑。
是我的原因吗？是我害死了他们吗？
姐姐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会不会恨我？
一直秉持唯物史观，从不讲怪力乱神的程樾白，此刻脑子里却被各种莫须有的念头充塞。
“不好意思啊。”身旁匆匆而过的路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也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垂放在身侧的手掌一点点握紧成拳，指甲嵌入皮肉的疼痛让他极迅速地冷静下来。
他不能在这里胡思乱想。
叔叔和阿姨的后事需要处理，事故的责任需要厘清，各种散碎而必要的事情都还要人去完成。
他的姐姐还需要他。
只有他了，没了遮风挡雨的父母，他现在就是顾盼兮唯一的依靠。
至于，会不会恨他？即便恨，他也不会说一句辩驳的话。
程樾白权衡出轻重，猛地用双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将那些繁杂的思绪逐出脑海。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半分犹疑。
头顶是开到最大功率的白炽灯，惨白的灯光照得走廊内一片明亮。程樾白走进这条走廊，迎面一阵阴冷的，裹挟着特殊气味的风扑面而来，穿入骨髓，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脚步一步步朝着他想见到的人而去。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引起了常芸的注意，她微微侧过眼眸，见到了神色凝肃的男生。
半个小时的时间，等候的人终于到了。她眼瞳动了一下，转过头，对着身边背靠墙壁，静默不言的女生柔声提醒了一句：“盼盼，小樾来了。”
僵坐许久，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的女生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纤长的眼睫颤动，那双死寂无神的眼睛好似残烬之上起了一点点火星。
她一点点地，滞涩地扭过头，望向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的男生。
见到了那张眼熟的面孔，好不容易平复下的情绪又一次溃不成防，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淌落，失去血色的嘴唇嗫嚅着，发出极轻微的呢喃：“小樾，爸爸妈妈他们……”
“我都知道了。姐姐，你别说了。”程樾白迈步上去打断了顾盼兮，他蹲下身，笨拙地去抹女生脸上的泪水。
少年的指尖温热，感知到那股烫意，顾盼兮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断成线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砸在他手背上。
“对不起。”程樾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女生，道歉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如果没有我，叔叔阿姨他们就不会……对不起，对不起。”
顾盼兮此刻根本听不清男生的话。
她只知道，父母再也不能睁开眼睛，那个温暖的家，如今就只剩下程樾白和她了。
女生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积压在心底的悲恸再也无法抑制，她猛地往前一扑，将脸埋进男生单薄的胸膛里，纤弱的手臂死死抱住男生，像是溺水时，抓住那块唯一的浮木。
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破碎又绝望：“小樾，我没有家了……我只剩下你了……”
程樾白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女生。
他从未像此刻一般拥抱女生，等真的将人抱在怀里，才惊觉怀里的人是如此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剧烈的颤抖传染给他，鼻尖也泛起一阵酸意，再一个眨眼，眼泪已是簌簌而下。
过往与顾家夫妇相处的一幕幕掠过脑海。十四岁之前，他不曾体会过父母的爱与温情，直到顾庭知将他领回家里，他有了温暖舒适的卧室，营养丰富的三餐，每逢过年，都会收到两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你还有我。”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尤带哽咽，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又一次地肯定：“姐姐还有我，我就是你的家。以后我来替叔叔阿姨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
顾盼兮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放声大哭，仿佛想要借此将所有的恐惧、无助和悲痛都倾泻出来。
程樾白就那样蹲在原地，任由她抱着，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衫，轻声呢喃：“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无论如何，还有我在呢，一直都在。”
不知过了多久，顾盼兮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平缓了些。
程樾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巾，仔细地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包括眼角未干的泪渍和泛红的眼尾。
顾盼兮望着他近乎虔诚的眉眼，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火星似乎又亮了些许，她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小樾……”
“嗯？”程樾白立刻应着，眼神无比专注地看着她。
“你……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程樾白心头一紧，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紧紧攥住，用行动证明自己：“不会，我永远不会抛弃姐姐。”
“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的。”
眼泪渐渐止住，爆发的情绪算逐渐平复了下来。常芸见此，心中也不禁为他们松了口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终归，人得往前看。
她将顾盼兮从地上搀扶起来，轻声提醒了程樾白一句：“小樾，去看筱兰他们最后一眼吧。等会儿就该叫殡仪馆的人过来了。”
程樾白扶着顾盼兮，看着她在座椅上重新坐好：“好，我现在就去。”说完就打算转身进到太平间里面去，手却被突然拽住。
男生停住脚步，望向紧紧抓住他不放手的顾盼兮，声音轻柔：“怎么了吗？”
顾盼兮吸了吸鼻子，压下又一次涌上鼻尖的酸涩：“我陪你一起进去。”
在他来之前，顾盼兮肯定已经去过太平间了。此刻却又再一次地提出来，程樾白默了一瞬，轻轻点头：“好，我们一起。”
等到姐弟两人进入停尸间，刚打完电话回来，恰巧听见两姐弟对话的男人，摩挲着手机边框，凝眸看向常芸：“他们不是亲姐弟？”
常芸有些奇怪贺知瑜的问题，但还是点头承认：“嗯，小樾是顾庭知好兄弟的孩子。”
“领养的？”贺知瑜又追问。
“应该不是。”如果是领养的，程樾白应该早就改口叫爸爸妈妈而不是略显生疏的顾叔叔，郑阿姨。
“这样啊。”贺知瑜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
等见过了人，拿到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之后便是打电话通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等人到来的间隙，程樾白看向常芸和贺知瑜，极诚恳地道谢：“今天的事实，很感谢常阿姨，以及这位先生。”
贺知瑜的目光从少年少女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移开，转而落到了男生的脸上，眼底藏着一分思量：“我姓贺，贺知瑜。”
程樾白神色不变：“谢谢贺先生你之前送我姐姐来医院。”
一直紧抓着程樾白，牢牢跟在他身边的顾盼兮才仿佛被点醒似的，后知后觉地向贺知瑜表达感谢：“谢谢贺总。”
她的声音还仍旧带有几分滞涩，远没有之前的轻灵。
“不过是帮了个小忙罢了。”贺知瑜并不为此居功，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轻叹，“世事无常，谁也料想不到意外会这么突然降临。”
“顾小姐你的父母骤然离世，后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你来操办。那这样，我做主先批你一个星期的假，等处理好后续的事宜，再来上班也不迟。”
顾盼兮听他提到放假，才意识到，现在还是她的工作时间。
她今天的行为已经算得上翘班。可贺知瑜非但主动送她来了医院，还如此周到先给她批了假。
“真的非常感谢。”情绪起伏下，女生的声音里又带上了重重的鼻音。
贺知瑜下意识地走近女生身边，想要安抚她：“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你和你弟弟年纪都还这么小，家里有没有能够帮忙搭把手的长辈呢？之后处理后事，置办合适的墓地，想必经济压力上也不轻松，若是资金上周转不过来，你也可以给我说，我来帮你想办法。”
浓烈的情绪潮汐后，程樾白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贺知瑜关切言语下的异样——远超寻常的殷勤。
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他握着顾盼兮的力道重了几分。
不等顾盼兮消化，做出回应，他就已经抢先开口，抬眸看向贺知瑜的目光中带上了分不甚明显的戒备：“多谢贺先生关心，长辈那边我已经联系上了，后事自有安排，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并没有刻意加重话语的咬字，回应得平静而得体。可听在耳中，又能够感受他那显露出的再明显不过的疏离。
贺知瑜见状，眼底的悲悯未减，了然地一点头后，语气依旧温和：“好，既然你们有打算，我便不多干涉。不过以防万一，”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姐弟面前，“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若是之后遇到任何突发情况，或是有需要我搭把手的地方，随时打给我。”
程樾白很清楚，这份善意之下必定别有所图，眼瞳闪烁了下，伸手接过了名片：“谢谢。”
他要是不接受，顾盼兮会觉得奇怪的。况且之后，打不打电话，也是由他来决定。
贺知瑜见名片送了出去，也没再多逗留：“酒店的事务还需要我去处理，就不过多叨扰了。”
只是在走之前，还不忘对员工表达自己的关切。他看向仍有些不在状态的顾盼兮：“工作上的事，顾小姐暂时不用挂心，我会让常经理协调安排，先把家里事情处理好了来。”
顾盼兮清楚这是在宽慰自己，对着贺知瑜点点头：“我知道的。”
得到答复，他朝着姐弟两人微微颔首示意，转身离开。
常芸见此，也同样交代了两句，跟着贺知瑜一同离开。若是只有顾盼兮一个人，她是一定会留下来陪同女生一起的，可有了程樾白，她相信男生能够很好地应对。
目送贺知瑜高大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程樾白这才收回视线，牵着顾盼兮到一旁的座位坐下，等候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到来。
程樾白有心想要问问顾盼兮，贺知瑜待人一直都是这么热切吗？
可见到顾盼兮尤在恍惚，好似失了神的状态，又将所有的问题都咽了回去。
“姐姐。”
顾盼兮眼睫颤动，仰头朝他看了过来。
“我会一直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