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开出花》田可心

4、第 4 章

　　施聿堃是难得的愿意带小孩玩的那种男孩。

　　初三的国庆节他也来过杨家一次，刚上二年级的杨檬比幼儿园时期皮得更加别开生面。
　　说起来她的名字就来源于妈妈怀她的时候特别爱吃柠檬，后来奶奶说她：“酸儿辣女酸儿辣女，你妈怀你的时候明明爱吃酸，你却是个女孩，估计是男孩投错了胎吧，怪不得这么皮！”
　　总之，那个十月初还热得火烫的下午时分，她不告自拿地骑上来送盆栽之后就到后院帮忙铺设的王师傅的三轮车，在做园艺嫌宽敞、骑车就嫌逼仄的院子里横冲直撞地转圈。
　　施聿堃一打眼就看了个目瞪口呆，然后摇头喷笑，主要是她个头还远不足以令她坐在车座上正常骑满圈，而是利用三轮车本身就立得住、她又人小体轻的优势，踩住脚蹬在左侧站着，右腿从三角架中间伸过去，斜着一下一下地蹬，像乡下那种淘气又能干的小男孩，吃力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却又兴致勃勃十分起劲。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骑？谁教你的？”施聿堃边走过去边问。
　　杨檬骄傲地翘起下巴：“谁也没教我，我自己就会！我可厉害了！我爸妈他们都不会，一骑上来就原地打转，我们家就我一个人会！”

　　说话间，施聿堃已穿过刺眼的遍地阳光，站到了她跟前，看见她变脸般换上了满眼亮晶晶的期待：“小叔小叔~陪我骑上街转一圈吧！”

　　本来施聿堃怕闯祸，但拗不过杨檬的游说，什么她技术超级好啦肯定不会有问题，什么平常家长不让她骑出去只是因为没有大人陪、而他对她来说不就是大人嘛、就算她会出问题他也能保证她不出问题（这什么鬼？），什么有他在就算出了问题大人也不会拿他们开刀（那得看出了什么问题吧喂！）……总之，不一会儿，他就莫名其妙地坐上沾满泥土的三轮车车斗，被一只翘着两条羊角辫奋力蹬车的小人儿带到大马路上去了。
　　当年的小城市，非主干道的大马路上人和车不会太多，倒是常有不那么守规矩的交通工具扬长而过——比如此际这由七岁小孩掌控的三轮车，路人都习惯性自行退避，不会像现在招来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批判。
　　但原本坐在车斗里的施聿堃也好几次被小骑手吓出一身冷汗，后来他基本上是坐在车座上的，以便一伸手就能掌控车头，免得杨檬将他俩带到沟里，或把路边摊撞散架，成为扰民的一方恶霸。

　　等到他俩平安折返，离家还有一里地就遇上风风火火赶过来找人的王师傅。
　　三轮车失踪，全家人都知道是被杨檬骑走了，毕竟每次王师傅来，三轮车都是她的大玩具。
　　但是胆大包天到骑出自家范围，这还是第一次。
　　不用说，这次的变量在施聿堃。
　　所以在杨檬的印象里，有施聿堃在，怎么造都不怕。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全家当着客人客客气气的背面，是施聿堃被自家姐姐痛批了一顿。

　　后来施聿堃又来过几次，但都没赶上王师傅来送花，于是三轮车这事儿都没再发生。
　　待到一年半之后，施聿堃正式住过来，时间长了，当然又会有三轮车来送货的周末。
　　于是杨檬又拉着施聿堃去陪她骑车上街。
　　施聿堃快疯了：“又来？？？上次你二婶骂得我狗血淋头！”

　　杨檬惊讶地“啊……”了一下，明显退缩。
　　但还没等她小嘴瘪足，眼睛就又一亮：“去嘛去嘛，今年他们不会再骂我们了的！因为我已经会骑自行车了，更安全呀！”
　　施聿堃打量了她一眼：“你那小车那么矮，会骑有啥用？这三轮车你还是得蹬三角架呀，跟上次有什么区别！”
　　杨檬立即抛出第二个理由：“那你还是可以坐在车座上帮我把着啊，而且你这回真的已经是大人了呀，你跟我二叔没区别了，咱们肯定会更安全！”

　　从初三到高一，施聿堃确实窜了十公分，跟他姐夫一样高挑，而且他还小，用脚趾头也想得到，将来会是个更加高大的成年男子，虽然未来的前景与当下无关，但对人们心理上的安全感是个重要加持。
　　包括他自己，也更自信，更有力量和把握，杜绝一年半以前就没发生过的危险了。

　　于是他一边念念叨叨地抱怨一边还是坐上了杨檬的三轮车，可没想到说服工作完成，小骑手自己掉链子了。
　　她就跟所有不会骑三轮车的大人一样，一开蹬就只会原地转圈，根本把不住车头和方向了！？？？
　　“怎么回事！！！”杨檬在大惊失色外加忍不住的自嘲自笑当中，好奇甚至大过失望，“以前我不会骑自行车的时候自己就会骑三轮车哎，怎么会骑自行车了反而不会骑三轮车了？”
　　回过头来，她狐疑地瞪着施聿堃：“是不是你在后面偷偷操纵我的车？”

　　本来被她十分卖力却越卖力越跑偏的小模样逗得一抽一抽直闷笑、因而看起来确实像是捣乱得逞后在偷偷贼乐的施聿堃大声申冤：“我怎么操纵请问？你看我能用什么操纵？”
　　杨檬更是疑心大起，不由分说跳下车就哇哇大叫着来打他：“施聿堃！肯定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最让小女孩觉得可以随意欺负蹂躏的，就是比自己年长个儿大却又脾气好的异性了，毕竟对方是绝对的强者，没有任何会被打坏的危险，而旁人看到了，也都会觉得无伤大雅。施聿堃被她又是捶打又是咯吱的，双手不断挥舞护住自己，偶尔心一横抓住她的手，却又因了怕伤到她没敢真用力，而耍赖惯了的她，颇有技巧地一扭一挣，就能轻易脱离他的掌控，转而继续进攻。两个人都又笑又叫，他从内容到形式，都无法完整说出任何有力的辩解。
　　这番争闹最后以闻声赶来的奶奶揪着孙女耳朵唠唠叨叨骂她不尊重长辈告终，笑累了的俩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施聿堃不上车，让杨檬自己再骑一次那辆三轮车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会骑自行车后的杨檬，真的就不会骑三轮车了。

　　虽然这件事从此成为了永远的不解之谜，但重点在于，杨檬在小学三年级就已经学会骑车。
　　那么可想而知，到了小升初那个暑假，她已是车技相当精熟的小骑手。
　　想着开学后她就要开始自己骑车上下学的生涯，施聿堃有空就带她骑车上路，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尤其重点练习从家到学校那段路。
　　理论上，开学后，杨檬每天自己走就好，顶多施聿堃再盯个三五天确保万无一失，正常的中学生不都是自己上下学的么？
　　但施聿堃还是接送了她整整一年。

　　从初一开始，进入疯长期的杨檬，胃口惊人。
　　每顿饭狼吞虎咽吃满满两碗，然后过不了多久就又饿了，平常在家牛奶和零食不断，在校的时候就有点麻烦，虽然也有课间点心，但也就能管上半节课吧，何况施家富足，备的零嘴原就比学校统一采买的更高档，再加上都尽着杨檬的口味选购，她被养得嘴很刁，小小年纪就已能吃出别人的舌头历经半生才能品咂出的香精与添加剂味儿，遇上普通水准尤其是不合偏好的点心，哪怕真饿也往往难以下咽。
　　但是学校规定，不允许带零食到校，至少不允许在校内吃自带的零食。

　　既然这原是为了便于校内纪律与卫生的管理，那么出了校门就该后果自负，但由于有一次有多名学生发烧腹泻，疑似食物中毒，而查下来食堂的饭菜并无差错，学校就怀疑是校门口的小食摊出的问题。
　　没能争取到工商部门清退这些路边摊，学校干脆一刀切，连零花钱也禁止大家带，每天放学时段更是安排学生干部执勤，在大门口抓买东西吃的人。

　　这下好了，放学出来的杨檬几乎每天都一见到施聿堃就嚷嚷饿，说饿到肚子痛，而看她那细胳膊细腿儿驮着只巨型书包的样子，施聿堃也总担心她骑不到家就低血糖晕倒，于是每天给她书包里藏零食，出了学校以后再吃。
　　以及，只要有空，就帮她背书包，接送她上下学。

　　说起来，既然可以藏零食，其实也就可以藏钱，只要在学校里不拿出来，老师也不会搜查，总不会被发现。
　　但藏零食杨檬是接受的，藏钱却是她坚决拒绝的。
　　虽然她没说过原因，但施聿堃自己揣度，恐怕她是觉得钱太敏感，别人给东西或给钱，能不能要，这两者终究是有差别的，在老师那儿性质更是不同。

　　当时施聿堃还是大二的学生，尚未自己开车，而是骑电动车，自己的书包和杨檬的书包，一个放储物箱里，一个背在背上，先陪她慢慢骑，送她到校，他再加速驶去大学上课。

　　其实从最开始，施聿堃就是跟杨檬说好，早上他俩时间凑巧，他会跟她一起走，但是放学时就要看情况，他没事的时候再来接她，给她惊喜。
　　可事实证明，这个惊喜从来就没出现过。
　　因为他每天每天每天……
　　都来。

　　有时候是想到她早上出门匆忙忘了带零食，他虽然无谓折腾一趟回家拿，但起码可以在路上给她现买。
　　有时候是突然下雨或存在下雨的可能性，他俩都没带伞，她还没有钱，于是他去便利店买雨具来接。
　　有时候什么状况都没有，但他又觉得，虽然自己不算完全没事，但时间腾挪得开，就还是来吧，毕竟杨檬才是个与初见她时的他一样大的小孩儿，万一路上出点什么状况呢？比如遇上不守交规突然发疯的汽车，比如遇上无差别袭击的杀人狂，比如车子突然坏了可现在又不像以前到处都有修车铺，比如不怀好意的同学引诱她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去……
　　总之不管她会遇上什么，只要脑补一下某一天他回到家却没看到她，而且对她的下落一无所知、只能亡羊补牢后果未知地去联系老师、去报警、没头苍蝇一样地到处找……
　　还是每天在校门口亲眼看到她回到自己身边来得踏实又省事。

　　只有一次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