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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云水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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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疑惑的回过头看着身后沙发上好似有人坐着一样的压陷。
不是刚刚坐下吗?为什么不知不觉就站起来了,身上的疲惫感无影无踪,甚至……
不对。
刚刚他打扫用的水桶和刮板,还有拆下来的罩布——视线上移,四周的画面一帧一帧显现出来,好像硬件不足而显示不流畅大型3D游戏。
物品的罩布、玻璃墙的遮光,甚至被他弄乱排序的旧作品都卸掉了木箱的保护,堂而皇之的立在路上。
他第一反应不是做梦,而是其中薄薄的画框直挺挺立在那时,好像有了生命和眼睛,正包围着他,注视着他。
大部分作品没有颜色,但某一些……画中的人影、他眯起眼,近在咫尺的画面居然自动模糊了,连带着某一些灰色、棕黄、雪白的塑像,只要他有了回避的想法,它们就识趣的将自己糊成一团、甚至也褪去颜色。
是梦吧?他倒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意识清晰,还会按照他的想法改变自己的梦呢。
工作室撤去一切多余的东西,变成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刚换上电池的挂钟——居然在向着相反的方向转动?!
温延惊愕之余居然有点想笑,这梦不合常理的地方居然还挺多,神奇的是他居然也能意识到,平常只有醒过来才能意识到梦里的自然法则其实乱套了。
看着这些主动回避的旧作,温延突然想起他被南美特招的事情:
当初他因为《饱和糖》系列首作获得意国主办的国际艺术奖项,当地博物馆想要永久收藏那幅作品,并向他提出了移民邀请。
当时十二三岁的他初次听到“移民”这个词,第一反应居然是不安和恐惧,但爸妈在他做出反应之前,直接将这个还处于私下询问阶段的消息广而告之,并美滋滋的表示自己准备同意。
这样一来,国内美协肯定不会毫无行动,传消息示意学校加以劝导,甚至还未有特招历史的多所美术学院纷纷联系他们,开出免试入学的条件。
温延做梦都想上的学校居然纷纷主动联系,小小的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答应,却在发声前被捂住嘴,停课关在家里,断了他的一切发言途径。
而回冬女士直接让对面加条件,举一些高校抢状元的例子,最终将自己谈出来的条件摆在温延面前,并极力推荐要直接给入学奖学金的中洲美院,中洲是首都城市,刻板印象就是比其它都好。
最终温延选了当时较为偏僻的南郇,回冬女士有点嫌他没出息,南美的条件虽然是一套房,却是本来就划归学校的地盘上建的新小区,先不说当年房价不高,再不说南郇当年还没有发展起来时房价更低,就凭它地处的省份,都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不过忘了是什么原因,最后还是选了它,后来南郇被归为东南西北中五大省,并从郇江改叫南郇,南美也成了数一数二的美院,回冬于是笑眯眯夸了他有眼光。
其实他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眼光,不过是年纪小的时候就从课本里学了“清高”这个词,天真认为选了好的就像古代的贪官受贿,会遭人耻笑。
长大才知道,若是跌下来,从前再怎么思虑周全都会遭人批判。
十四岁,他作为南美校史最小的学生入学,与当时其他同学格外不同,没有经历过完整的文化教育,而是一路被牵着鼻子走到了那个令普通人望而却步的位置。虽然同学们面对他时都非常友好,但真正的声音总会留下痕迹——他们认为他一定会成为“伤仲永”。
而他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一路风驰电掣,势必打破预言。而正是他毕业两年,走到顶峰准备眺望山脚,却如同当年一夜成名,也一夜之间失去辨色的能力。
他不知道和谁说,最终因为一幅和往日完全不同的作品,不得已将真相向不停催促的母亲怒吼出来,那一夜寂静无声,第二日醒来,世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平复下来后,他拿出手机准备联系一直照顾他的母亲,电话还没打出去,就发现母亲回老家找父亲和大哥前,还把那幅满是情绪和刮刀刻痕的最后一张画布寄了出去,换取了最后一笔收入。
之后他五年无所出,若不是还住在这间房子里,他都要以为过去的十五年都是幻觉。
不得不说,母亲为他换取收入这个行为虽然让当时的他非常不愿,但还蛮及时,那笔钱后来打到他手里,和以往的其它签约费用一起成了他这五年的生活费用。
穿过林立的旧作,温延将手搭在工作室大门的门把手上,想着如果这里是这个房子从前的样貌,那外面会不会也是,可当他压下把手,身体忽的一沉,毫无预兆的向下坠去。
这个位置楼下是江七岁的房间,他的视线内最初是一个完全没有生活痕迹的房间,空旷,没有任何行李,衣柜门半开着,却没有一件衣服,而江七岁也没有在睡觉,床铺整齐极了,是铺好就没有碰过的样子,房间里也没有其它居住痕迹。
他觉得自己的视角有点高,她看起来也和往常他看见的不一样,如墨如藻漾开的乌发此时是雪白的,皮肤也没有一丝血色,甚至不像是皮肤,衣裙依旧是白的,但质感非常奇怪,正当他从上向下看她,她就抬起一只手冲他招招:“过来。”
也不知怎的,他向下飘,眼睁睁看着自己双脚落地,再看她,自己明明是低着头,而她坐着,却是仰望的感觉,她半透明的睫毛垂着,若神龛上的塑像俯视众生,她手指一转,头顶上凭空燃起一簇火苗。
泛着白光,焰心幽蓝透着冷意的火苗。
看到它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她像是什么了,是一支……
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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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延试探的抬起一只手:“你……”
江七岁弯起手臂,指间把玩着的居然还是那颗糖果:“这是我的源相,相当于你们生命体的灵相,在幻山海中就会是这样,我只能在现实世界变幻出普通生命体的外观。”
“为什么叫源相?幻山海又是什么?”似乎被引着,他接连发问。
回答的声音语速极轻、极慢,如焚香时飘摇的青烟:“因为我不属于轮回,所以没有灵相,我非生命。而每一处幻山海,是一、或多生命体意识的衍生,我们现在,就在你的幻山海中,此处无边,随你心而变,能纳万物,却如常世,大概……
“素物不可堪。”
人的意识很难完全跳出现有的认知,所以幻山海诡异多变,却最终都是源自现实的衍生。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本来规则说不能随意窥探生命体的数据,但是你指名要我处理的,我便看一眼,规矩本是我定的,不好约束他人又自己违反,所以只看有何异常,至于为何异常,你可以为自己保留。”
心口提到了嗓子眼,听到她说“可以保留”,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不知道她能从所谓的“数据中”看到什么地步,想让她看看又直觉不行。
声音继续:“和我猜的一样,你肉身色感被屏蔽了,且在我身上出现回避,此刻我还不懂,而你仍然可选择保留。
“只是我好奇,你知道我?你如何会知道我?我上一次来19……此处,少说是千年前,我们不会见过才对。”
她叹口气:“算了,你可以选择保留。”
生命体的尘缘太重了,她从未揽过。
温延又一次准备回答被堵回去,于是顺着她的话题问:“你说我指名要你处理,处理什么?”
“你的感官问题。”
“怎么处理?”
糖纸被捏住发出细碎的脆响,她收拢手指将它握住,抬头与他对视:“其实我没有处理过,但按理来说,直接在你的幻山海中取得你的同意就可以修改数据了,把出问题的地方捋顺,这样是最直接保障的办法,保证你永不再犯。”
这种办法说出来有一种简单快捷的感觉,人不像人,程序不像程序,萦萦拢绕着怪异:“按理说?那修改完呢?”
“修改完就是处理好了,你不会有幻山海中的记忆,包括见过我这件事都不会有印象,我也就走了。”
果然,尖牙咬住口内的软肉,他下意识磨了又磨,直到鼻腔涌入血腥气才松开,小幅度的摇头,不敢太过激烈的抗议,只是无声的反抗,无声的念着“我不要”。
江七岁还不会理解生命体的情绪,却看懂了他说什么,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能解决的话系统会直接列入管理者待办,都不会多余提示异常因素。
“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我觉得以你的职业应该好适应的,但这种方法一般用来给进入新任管理者拟录名单里的人做试题和入职训练的,过程会帮助规则理解。用到任务对象身上……我不清楚。”
这段话里透露着浓浓的劝阻意味,又更加引导着温延追究:“是什么?”
已经不是她作为主规则该了解的范畴,她有点磕绊,边想边解释:“利用本世界生命的情感规则,通过放大和缩小单一感官,刺激感官系统自我调整。非常考验心性,是位面子系统用来筛选管理者的方法,能够通过选拔机制的人将属于人神,可以有资格被授权管理本位面的五源、生命体、以至于有资格改变世界运行规则。
“你只是想找回丢失的色感,所以你可以选,但没有任何人会建议你选。”
人神……这是一个非常新鲜的词汇,在他对神仙鬼怪仅有的认知里,人与人间一直被排在极低的层级里,是其他层级一个不经意就会生灵涂炭的弱小、被动的物种和地域,人也会是神吗?
如果成为人神,是不是可以离她的存在更进一步?
“那我可以看见你吗?”这句话出口十分冲动,意义过于明显,他咬了咬牙,“成功后也要被抹去记忆吗?”
成功是很渺茫的词,但系统和她汇报时说过,每一个即将参与选拔的生命都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当做即将到手的战利品,于是她没有对这个词有什么纠正,只回答他的问题:“正常情况下是助理系统领着的,你的话,因为并非选拔,不用系统寄生监测,所以是我来,能见到。
“而记忆是情感规则的底色,抹去记忆会失去效果,不会。”
江七岁对这种办法的讲述十分冗长,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麻烦而耗时的大工作,尽管有所诱惑,也令温延不得不迟疑。
“不是增加工作。”她预料到他的想法,“没有你我也会有其他工作。”
她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的外在反应,甚至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明没有,温延却觉得她应该想皱眉,从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就发现她非常的不近人情,或者说,她身上不存在人情。现在这种状态下更甚,明明抬头看他,俯视感却很重,举手投足间“神明与凡人”的区别感,和任何时候的她都不一样。
让他更想、
仰望。
“选哪个?你选了——
“第二种。”
判断句如同降下的谕,他大汗淋漓的从沙发上惊醒,心跳都重了一拍,砸的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左右环视一圈,确定自己回到了现实,深呼吸为自己顺气。
“叩叩叩。”
江七岁敲门以后停顿了几秒,然后直接拉开走进来。
温延看了眼挂钟,居然已经是凌晨。
她恢复了乌色波浪卷发的普通人形态,走近了却能看见她头顶上趴着一团白白的会发光的小东西,时不时蹦一蹦,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发现他注意到那个东西,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助理,系统36号。”
“系统?”这个称呼一下子将这个东西拉到了熟悉的定位,他问,“像小说里的一样吗?”
江七岁居然是知道小说这个词的,点了下头:“差不多,但它是间内主系统,不是单管某一位面的子系统,是我造出来的系统之一。”
温延:“间?”
江七岁:“嗯。
“云水间。”